发布完那一百字后，陈默像是跑完了一场马拉松，精神和肉体都感到一种被掏空般的疲惫。他没有立刻关掉电脑，而是鬼使神差地，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着那个只有一百字的作品页面。
每一次刷新，数据都毫无变化。
总点击：0。
总收藏：0。
总推荐：0。
评论数：0。
这种死寂般的沉默，反而带来了一种异样的安全感。很好，符合系统的“扑街”要求。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但内心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创作者本能的期待，像是风中残烛，刚刚燃起就被这冰冷的现实吹灭了。毕竟，那是他“写”出来的东西，哪怕是被逼的，哪怕只有一百字。
“真是犯贱。”陈默自嘲地骂了一句，准备关掉网页。
就在这时，页面似乎极其轻微地卡顿了一下，又或许是浏览器的错觉。他下意识地再次按下F5。
刷新完成。
数据……依旧全是零。
但就在他移动鼠标准备点叉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评论区那里，似乎有了一丝不同。
原本空空如也的评论区最下方，多了一条极其简短的信息。
读者 [孤独的观测员] 发表于 2155-06-28 23:58:12
？
一个问号。
孤零零的一个问号。
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古井无波的深潭，漾开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陈默的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不是兴奋，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被人看到的细微触动，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紧张。就像是一个躲藏在暗处的人，突然被一道微弱的手电光照到了衣角。
这个“孤独的观测员”是谁？他为什么会点进这本看起来毫无吸引力的书？这个问号，是疑惑？是嘲讽？还是单纯的无聊？
陈默盯着那个问号，看了足足一分钟。他想回复点什么，比如“如你所见，就是随便写写”，或者“更新很慢，慎入”。
但手指放在键盘上，他又停住了。
系统的警告言犹在耳：“禁止任何形式的……运营粉丝等行为。” 回复评论，算不算运营粉丝？哪怕只是解释一句，似乎也带有互动的性质，有可能增加读者的粘性。
风险，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他也冒不起。
“算了，就当没看见。”陈默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关掉了网页，也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房间里只剩下老旧空调运行的嗡嗡声。
他躺回床上，试图入睡，但大脑却异常清醒。那个问号，像一个微小的符号，刻在了他的脑海里。重生，系统，抹杀任务，第一个读者……这一切交织在一起，荒诞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
他的人生，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
第二天，陈默是被窗外的喧嚣吵醒的。楼下早点摊的吆喝声，自行车的铃声，还有邻居家电视早间新闻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充满了烟火气。
他坐起身，发了一会儿呆，才彻底清醒。
脑海中，系统的界面自动浮现，没有任何倒计时，只有一个简洁的任务状态提示：
【主线任务：《漫长的告别》进行中】
【当前作品：《时间之外的往事》】
【总字数：100\/20,000,000+】
【昨日更新：100字（达标）】
【任务状态：低风险（维持中）】
【警告次数：0\/3】
看到“低风险”和“0\/3”的字样，陈默稍微松了口气。至少，开局还算平稳。
但生存的压力立刻接踵而至。他查看了一下自己的钱包和银行卡余额，加起来不到两千五百块。这点钱，在2015年的这个沿海城市，支付了三个月房租（押一付三）后，已经所剩无几。大学开学还有一个多月，他必须想办法在这段时间里搞到生活费，甚至攒下一点学费。
出去打工？快餐店、发传单、家教？这些短期工或许能解决燃眉之急，但势必会占用他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而系统任务要求他每天雷打不动地完成一百字——这看起来简单，但真正要构思一个能支撑两千万字的故事，哪怕每天只写一百字，也需要大量的思考和时间沉淀。
而且，他内心深处还藏着一丝不甘。他重活一世，带着未来十年的文娱宝藏，难道真的就要被这个破系统彻底锁死，每天除了挤一百字牙膏，就是去端盘子洗碗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在完全不暴露“废稿三千”这个身份、不影响《时间之外的往事》“扑街”状态的前提下，利用信息差，稍微改善一下经济状况？
比如……用另一个完全无关的马甲，写点别的东西？或者，用其他不直接署名的方式，提供一些“创意”？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
他尝试着在脑海里呼唤系统：“系统，如果我用其他笔名，在其他领域进行创作或提供创意，获取报酬，是否违规？”
系统的回应几乎瞬间抵达：【判定中……】
【规则核心：确保主线任务作品《时间之外的往事》及其作者“废稿三千”始终保持“扑街”与“匿名”状态。】
【补充条款：宿主使用其他身份进行的文娱相关活动，若满足以下条件，则不视为违规：
1. 该活动与“废稿三千”及《时间之外的往事》无任何可追溯的关联。
2. 该活动产生的名气和影响力，不得以任何形式波及或惠及“废稿三千”及《时间之外的往事”。
3. 不得因其他活动占用过多精力，导致主线任务日更100字无法完成。】
【警告：任何试图利用系统漏洞或打擦边球的行为，均有极高风险触发规则悖论，导致不可预测后果（包括但不限于警告、任务难度提升、甚至直接抹杀）。请宿主谨慎评估。】
陈默仔细咀嚼着这段话。
意思就是，可以搞，但必须彻底切割干净，而且不能本末倒置。风险极高，如同走钢丝。
但这总算留下了一丝缝隙。比起完全禁止，这已经算是系统的“仁慈”了。
具体做什么呢？抄首歌卖？他现在一没钱做编曲，二没渠道联系歌手，三不懂乐理，写出来也没人信。写个剧本大纲去投稿？同样面临身份和渠道的问题，而且周期长，不确定性大。
最直接、最隐蔽、来钱相对较快的方式，似乎还是写作。但不再是写这种追求“慢”和“深度”的文学作品，而是写一些更商业化、更快餐式的的东西。
比如……枪手。
在这个年代，网文圈存在着大量的枪手需求。一些有名气的作者，或者工作室，会雇佣枪手代写一些套路化的爽文，按千字几元到几十元不等的价格付费。枪手完全隐身，不署名，只拿钱，完美符合“彻底切割”的要求。
虽然当枪手毫无创造性可言，写的东西可能也是他内心鄙夷的“文化垃圾”，但对于现在急需用钱的他来说，这似乎是一条可行的路。而且，写那些不需要动脑的爽文，或许还能反衬出他每天那一百字的“匠心独运”？
“妈的，重生者混到要去当枪手，也是没谁了。”陈默苦笑。
但活下去，才是第一位的。
他决定双线操作：主账号“废稿三千”继续龟速更新《时间之外的往事》，确保系统任务；同时，另找一个可靠的枪手渠道，用化名接活，解决生计问题。
想到这里，他重新打开电脑，没有登录星河文学网，而是打开了一个比较隐秘的、专门对接网文写手和工作室的论坛“码字工坊”。
论坛里充斥着各种招聘信息：“急招玄幻爽文枪手，日更两万，千字5元”、“都市兵王文，大量要稿，稳定结算”、“女频霸总，要求甜宠，千字8元”……
价格低廉，要求却不少。陈默浏览着这些信息，仿佛看到了前世自己在底层挣扎的影子。
他筛选着信息，寻找那些看起来相对正规、结算有保障的招聘帖。最终，他留意到一个名为“黄金屋工作室”的招聘帖，要求比较清晰，号称“千字10元，周结，不拖款”。
10元千字，一天写一万字也才一百块，但对他来说，如果能稳定接活，一个月也能有两三千收入，足以支撑他现阶段的生活和学业了。
他按照帖子留下的联系方式，申请了一个新的企鹅号（这个架空世界类似的即时通讯软件名为“泡泡”），添加了对方的联络人。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中午。他泡了一碗方便面，草草吃完。
下午，他必须开始面对今天的系统任务——第二个一百字。
他新建了一个文档，命名为《时间之外的往事：第二章》。
对着空白的文档，他又感到了那种无形的压力。昨天的一百字，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宣泄感，还算好写。今天，故事需要继续，他必须为这个宏大的构想，打下第二块基石。
写什么呢？
他回想起自己设定的背景：一个来自“超信息时代”的幸存者，在文明崩塌后的缓慢世界里苏醒。
那么，这第二个一百字，可以描写主角刚刚“苏醒”时的感官印象，以及对这个“缓慢”新世界的初步困惑。要突出那种从极快到极慢的强烈反差感。
他闭上眼睛，努力想象那个场景：意识从一片信息爆炸的混沌中剥离，如同从高速行驶的列车上被抛下，坠入一个万物凝滞的时空。声音、光线、触感，一切都变得延迟、模糊、粘稠。
他开始敲字，速度依然很慢：
【意识像是从一场持续了亿万年的信息风暴中被甩了出来，坠入一片无声的泥沼。听觉最先恢复，捕捉到的却不是记忆里熟悉的城市轰鸣或数据流的尖啸，而是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间或有水滴落在某种金属上的声音，缓慢、清晰，带着令人心慌的间隔。光线昏暗，像是经过了一层厚重油脂的过滤，色彩饱和度低得可怜。他想移动手指，却感觉指令从大脑发出，到神经末梢的响应，中间隔了一段漫长到足以让人发疯的延迟。这就是“慢”吗？一种被拉长、被稀释的存在感？】
写完，检查，99个字。
他皱了皱眉，仔细读了一遍。在“令人心慌的间隔”后面，加了一个“，”和“规律得”。
【意识像是从一场持续了亿万年的信息风暴中被甩了出来，坠入一片无声的泥沼。……缓慢、清晰，带着令人心慌的间隔，规律得光线昏暗，像是经过了一层厚重油脂的过滤，色彩饱和度低得可怜。。。。。。这就是“慢”吗？一种被拉长、被稀释的存在感？】
100字。完美。
相比第一章那略带梦呓和隐喻的开头，这一百字更侧重于感官描写，试图营造一种身临其境的、令人不适的“缓慢”体验。
陈默稍微修改了两个词，让语句更通顺一些，然后登录“废稿三千”的作者后台，将这一百字作为第二章发布。
发布成功。
系统的状态栏里，总字数变成了200。
一切如常。
他关掉后台，正准备去“码字工坊”论坛看看有没有回复，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却突然响起，不同于往常的冰冷，似乎带上了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电流杂音：
【叮！检测到非典型读者反馈模式……数据分析中……】
【警告：检测到潜在“深度解读”倾向……关联性风险评估启动……】
【评估中……1%……】
杂音和提示音戛然而止，系统界面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陈默愣住了。
非典型读者反馈？深度解读倾向？
他立刻想到了那个唯一的评论——那个来自“孤独的观测员”的问号。
一个问号，就能引起系统的波动？
这系统，似乎对读者反馈的“质”，远比“量”要敏感得多！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了陈默的脊背。
他原本以为，只要数据上保持“扑街”就万事大吉。但现在看来，哪怕只有一个读者，如果这个读者以一种“异常”的方式关注他的作品，也可能带来未知的风险！
这个“孤独的观测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而他的《时间之外的往事》，在这样一个读者眼中，又究竟是什么样的？
陈默第一次意识到，这条“扑街”之路，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