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聒噪,四阿哥弘历此刻正躲在假山后,猫着腰,小心翼翼地藏在缝隙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粗糙的石面硌得他生疼,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他也顾不上去擦。
两个穿着灰色太监服的身影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站定,压低的嗓音伴随着枝叶的窸窣声断断续续传来:
“……都打点好了,饮绿轩那个叫茯苓的……”
“……是个机灵的,知道该往哪边靠……”
另一个声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等着瞧吧,这次莳嫔娘娘可要倒大霉了……”
弘历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那两人又嘀咕了几句,这才一前一后地走远了。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才从假山后钻出来,也顾不上拍打衣袍上沾的尘土,提起衣摆就往住处跑,一颗心在胸腔里咚咚直跳。
“嬷嬷!”他一头扎进屋里,抓着乳母刘氏的衣袖,小脸煞白,“我、我听见有人说莳娘娘要倒大霉了!”
刘嬷嬷脸色骤变,忙不迭地捂住他的嘴,警惕地看了眼窗外:“我的小祖宗,这话可不敢乱说!隔墙有耳啊!”
“千真万确!”弘历急得直跺脚,声音里带着哭腔,“是两个太监亲口说的,还提到了饮绿轩的茯苓!莳娘娘若是出了事,在这园子里,还有谁会真心照拂我?皇阿玛……皇阿玛是不是又要忘了弘历,任我自生自灭了?”他说着,眼圈都红了。
奶嬷嬷看着小主子这般模样,心疼地叹了口气。她沉吟片刻,弯下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阿哥思量得是。雪中送炭,终究是好过锦上添花的。只是……这事儿,您打算如何做?”
弘历抬起泪眼,咬了咬嘴唇:“我要去告诉莳娘娘!”
次日清晨,弘历依旧准时到饮绿轩请安。夏日天亮得早,院子里已有宫人在洒扫。夏冬春正由叶澜依伺候着用早膳,见他来了,扬了扬下巴,语气一如既往的直率:“愣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过来,今儿这牛乳糕还温着呢!”
弘历却不像往日那般应声上前,他站在门边,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嘴唇抿得发白。
夏冬春挑了挑眉,觉得这小子今天有些反常。她放下银箸,对左右挥了挥手:“都下去吧,这儿不用你们伺候了。”
叶澜依领着宫人们无声退下,轻轻带上了门。
待屋内只剩他们二人,弘历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莳娘娘,有人……有人要害您!”
“什么?”夏冬春手中的银箸“啪”地一声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瞪大了眼睛,身子微微前倾,“你听谁说的?说清楚!”
弘历将昨日在假山后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越说声音越低,说到最后,想起自己可能再次被抛弃的命运,尾音里已带上了明显的哭腔。
夏冬春盯着他看了半晌,紧绷的肩膀忽然松弛下来,她甚至嗤笑了一声,随手拈起一块牛乳糕,探身塞进他手里:“我当是什么大事,就为这个?瞧把你吓的!”她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眼神里甚至带着点看小孩大惊小怪的戏谑,“把心放回肚子里去,本宫好着呢,倒不了!”
弘历握着手心里微温的糕点,抬眼对上她那双毫无阴霾、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的眸子,一直悬在心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咚”地一声落了地。莳娘娘这般镇定,想来是早有成算。
是夜,皇上批完奏折,揉了揉眉心问道:“什么时辰了?”苏培盛躬身回话:“回皇上,刚过戌时。”
“去饮绿轩走走。”皇上说着便起身,看了眼侍立一旁的甄嬛,“你也一同去吧。”
皇后正领着众妃在院中说话,见圣驾到来,众人忙整衣理鬓,起身相迎。
“皇后怎么也在此?”皇上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皇后温婉笑道:“臣妾正与众姐妹来看望莳嫔。皇上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皇上挑眉:“皇后倒是尽心。都起来吧。”说罢拍了拍皇后手背。“臣妾是皇上的妻子,照顾众位妹妹原是分内之事。”皇后垂眸,语气恭顺。
皇上听到“妻子”二字,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转而看向夏冬春示意其一同坐下:“你身子可好?听苏培盛说晨起传了太医。”他仔细端详她的面色,“朕瞧着脸色似乎有些苍白,可是龙胎不安?”
夏冬春忙说:“劳皇上挂心,就是天热吃不下饭,让太医来开了些开胃的方子。”
“那就好。”皇上语气缓和了些,“你定要仔细着。想吃什么尽管让御膳房去做,务必把身子养好。”
这时,甄答应悄悄挪到曹贵人身侧,二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曹贵人微微颔首,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角落里的茯苓。
皇上又嘱咐了夏冬春几句,正欲起身离开,忽见角落里一个宫女抱着包袱鬼鬼祟祟地往廊下躲去。
“站住!谁在那里?”皇上厉声喝道。侍卫迅速向前抓住躲在角落的宫女,压着跪地,那宫女吓得一哆嗦,怀中的包袱“啪”地落地。
曹贵人立即上前一步,指着那宫女呵斥:“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见了圣驾还敢躲藏!”
茯苓“扑通”跪地,浑身发抖:“奴婢该死!奴婢只是、只是……”
曹贵人眼明手快,上前一把夺过散开的包袱,抖开一看——竟是几条染着暗红污迹的亵裤。
甄答应适时地上前半步,以袖掩口,惊呼道:“皇上!这、这分明是女子的月事污秽!莳嫔娘娘若真有孕在身,怎会……”她适时收住话头,与曹贵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一连串的变故让夏冬春脸色骤变:“你胡说八道什么!”
华妃道,“皇上,莳嫔假孕争宠,其心可诛啊!”
夏冬春直直跪了下去,仰头道:“臣妾冤枉!定有人陷害。”
“陷害?”华妃冷笑,“证据确凿,还敢狡辩?”
皇后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莳嫔,你糊涂啊。”
皇上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目光在夏冬春和那包证物之间来回扫视,整个饮绿轩的气氛顿时凝固了,“宣太医。”
殿内一时寂静得可怕。
皇上越想越怒,突然抓起茶盏狠狠掷向夏冬春:“放肆!”
电光火石间,一个小小的身影猛地从旁边扑出,毫不犹豫地挡在夏冬春身前。“嘭”的一声闷响,茶盏砸在那单薄的背脊上,碎瓷片和滚烫的茶水四溅开来。
“皇阿玛息怒!”弘历忍着背上剧痛,声音发颤,“莳娘娘素来直率,若真做了错事定会承认。儿臣以为此事尚有蹊跷,求皇阿玛明察!”
夏冬春看着挡在身前的小小身影,一时怔住。
章太医提着药箱,在众人灼灼目光中小跑着进了殿。他跪在夏冬春跟前,取出丝帕垫在她腕上,手指才搭上片刻,他收回手,重重叩首:“回皇上!莳嫔娘娘这脉象流利如珠,是、是再明显不过的喜脉啊!且看脉象,应已近三月,母体强壮,胎气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