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诡异的蜂鸣，如同毒蛇吐信，在死寂的灯塔内部短暂响起又骤然消失，留下的却是无孔不入的冰冷寒意。
苏念的动作凝固在原地，仰头望向头顶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塔内螺旋上升的铁制楼梯锈蚀斑驳，消失在视野尽头的阴影里，仿佛通往某个未知怪物的喉管。
她全身的感官在瞬间提升至极致。风声、远处海浪声、甚至身边江迟尚未平息的急促呼吸声，都被她的大脑自动过滤。她在捕捉，捕捉任何一丝不属于此地的异响。
江迟也听到了那声音，他从痛苦的记忆回溯中惊醒，茫然又恐惧地跟着抬头望去，脖颈的伤口因这个动作传来一阵刺痛，让他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念姐……”他声音嘶哑，带着未散的惊惶。
苏念没有回应，也没有做出任何明显的防御或进攻姿态。她只是 silent 地、极其缓慢地移动脚步，如同暗夜中潜行的猫，绕开地上堆积的杂物，目光如扫描般掠过每一寸墙壁、每一处钢架连接点。
她的指尖无声地拂过冰冷粗糙的墙面，最终，在一处靠近铁梯底部、被一块略微翘起的锈蚀铁皮遮挡的阴影里，触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里异常的干净，没有厚厚的积灰。
指尖轻轻挑开那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铁皮。
一个仅有指甲盖大小、镜头却幽深得仿佛能吸走光线的微型摄像头，赫然暴露在昏黄的应急灯光下！它的线路被巧妙地隐藏在锈迹和污垢之后，蜿蜒向上，没入黑暗。
不是临时放置的。这装置在这里有些时日了，并且经过了精心的伪装。
是谁？
周凛的人？动作不可能这么快，并且如果是他们，刚才在巷子里就不会是那种围捕的姿态。
唐笑笑？她似乎更热衷于浮夸的挑衅，不像能布置这种隐蔽手段的人。
还是……另有其人？一直窥视着这一切的第三方？
苏念的心脏微微沉下。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他们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临时避难所，却很可能一头扎进了另一个早已布置好的观察笼里。
几乎在发现摄像头的同一瞬间，她做出了决断。
不能留在这里。
她猛地转身，没有任何解释，一把将刚刚包扎好、体力尚未恢复的江迟从地上拽起！
“走！”
命令短促急迫，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江迟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着踉跄冲向那扇变形的铁门。伤口被牵扯，麻药的效果正在消退，剧痛袭来，但他死死咬住牙，将所有的痛呼都咽了回去。苏念眼中那种冰冷的、近乎燃烧的锐光，比任何追兵都让他感到恐惧和……服从。
苏念粗暴地推开铁门，狂风立刻灌入，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她没有丝毫犹豫，拉着江迟冲入夜色，但却没有走向来时相对开阔的废料场，而是反其道而行，钻进了灯塔基座下方一片更加崎岖、布满尖锐礁石和废弃船只残骸的危险地带。
那里几乎没有路，黑暗浓稠得化不开，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溅起冰冷咸湿的泡沫。
“跟紧！踩我落脚的地方！”她的声音在风中被撕扯得有些模糊，却依旧稳定。
她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湿滑危险的礁石间快速移动，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相对稳固的点上。江迟拼尽全力跟着，每一次跳跃、每一次落脚，都感觉伤口要裂开，冰冷的汗水混着海水糊了满脸，呼吸灼痛得如同吞咽刀片。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必须跟上前面那个身影，那是此刻唯一的灯塔。
就在他们艰难地穿过一片半浸在水中的破旧木船骨架时，苏念突然猛地将他往下一按！两人瞬间矮身，藏匿在一大块扭曲的锈铁板后面。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道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红外线光束，从灯塔中部某个观察窗口悄然扫过他们刚才经过的水面区域。如同无声的探照灯，冰冷而精准。
果然有后手！不仅仅是监控！
江迟的心脏骤停了一瞬。如果不是苏念……他不敢想象后果。
苏念的侧脸在极致的黑暗中显得冷硬如石刻。她没有看那束消失的红外线，而是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更加复杂的地形。她在计算，在寻找那条几乎不存在的生路。
几分钟后，她再次拉起他，以一种近乎搏命的姿态，冲向一片浪涛汹涌的礁石区。那里有一个被海水常年冲刷出的、极其隐蔽的狭小洞穴入口，大半被水淹没，只在水位稍低时露出一线缝隙。
“进去！”她命令道，几乎是把他塞了进去。
洞穴内部狭窄、潮湿、冰冷，弥漫着浓重的海腥和闭塞感。但这里，绝对隔绝了来自灯塔方向的任何视线。
应急灯再次被点亮，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这个勉强能容纳两人的狭小空间。洞壁湿漉漉地反射着幽光，脚下是冰冷的浅水和砂石。
苏念靠在洞壁上，微微喘息，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并非完全因为体力消耗。她侧耳倾听洞外的动静，确认暂时安全后，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几乎虚脱的江迟。
他的状态很糟，脸色灰败，重新包扎的纱布边缘又渗出了血迹，整个人因为冷、痛和恐惧而微微发抖。
苏念看着他，看了好几秒。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江迟完全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伸出手，不是触碰他的伤口，而是极其快速地、用指尖擦过他锁骨上方那片完好的、苍白的皮肤。动作很快，带着一种检验物品般的冷静，甚至有些粗暴。
江迟猛地一颤，惊愕地看向她。
“记住刚才的感觉。”苏念收回手，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冰冷，没有一丝温情，只有赤裸裸的现实，“死亡和窥视，从来都离我们只有一步之遥。眼泪和恐惧，换不来任何生机。”
她的目光落在他依旧渗血的颈侧。
“你问我为什么捡你回来？”她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而锋利，“因为你的记忆，是唯一能撕开那层伪装的刀。但这把刀，如果连握刀的人都无法自控，那就不如彻底折断。”
她逼近一步，气息冰冷地拂过他苍白的面颊。
“从现在起，你每多记起一点，我们就多一分活下去的筹码。你每软弱一分，我们就离死更近一步。”
“没有第三条路。”
江迟靠在冰冷的洞壁上，望着她眼中那片不容置疑的、近乎残酷的决绝之火，身体里的寒冷似乎都被那股火焰逼退了几分。一种巨大的压力，连同一种奇异的力量，随着她的话语，狠狠注入他几乎崩溃的精神深处。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挺直了几乎佝偻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