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令人晕眩的失重感终于消失,蝴蝶忍轻盈地落在了一片奇异的地域。
脚下是光滑如镜的木质地板,延伸向前方,形成一片开阔的平台。而平台之外,竟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莲花池。
无数纯白与淡粉的莲花在幽暗的光线下静静绽放,池水深邃,倒映着无限城扭曲诡异的木质穹顶,营造出一种圣洁与邪异交织的诡异氛围。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莲香,却掩盖不住那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甜腻血气味。这气味如同无形的触手,撩拨着蝴蝶忍记忆中最为黑暗和痛楚的角落。
蝴蝶忍紫色的眼眸瞬间锐利如针,瞳孔深处仿佛有冰晶凝结。她几乎是本能地将警惕与杀意提升到了顶点。这个地方,这个气息……与她无数次在噩梦中,在仇恨的推演里构建的场景,何其相似!
“啊啦~真是位美丽的姬君呢。”
一个带着奇异磁性、仿佛蕴含着无尽愉悦与空洞的嗓音,如同拂过莲叶的微风,轻柔地响起。这声音钻进耳朵,却像冰冷的蛞蝓爬过脊髓,激起一阵生理性的恶寒。
蝴蝶忍循声望去,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钉在莲花池中央那座精致亭台之上。
那个身影正慵懒地倚靠着栏杆。华丽繁复、色彩鲜艳如同七彩琉璃般的衣袍,在幽光下流淌着不祥的光泽。
他手持把金色的铁扇,面容俊美非凡,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仿佛一件精心雕琢的人偶。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虹彩色的眼眸,如同蕴含了万花筒般绚烂的色彩,却空洞得映不出任何倒影,只有一种对万物,包括生命本身的、纯粹的、非人的玩味与好奇,如同孩童观察蚂蚁般,带着天真而残忍的漠然。
上弦之贰,童磨。
蝴蝶忍握着日轮刀刀柄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冰冷的金属触感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对抗内心翻涌巨浪的浮木。
但她脸上那完美的、温柔的微笑却没有丝毫改变,仿佛戴上了一张早已与血肉长在一起的、坚不可摧的面具。唯有最细心的人,才能察觉她唇角那抹弧度比平时更加僵硬,仿佛是用刀刃刻上去的。
“初次见面,或者说……终于见面了,上弦之贰,童磨阁下。”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甜美,如同春日融雪,潺潺流水,但若细听,便能品出那甜腻之下,是足以冻裂骨髓的极寒。“这份期待,可是让我……久等了。”
童磨用金色的扇子轻轻掩住下半张脸,只露出那双绚烂而空洞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蝴蝶忍,仿佛在欣赏一件新奇的玩具,语气带着令人作呕的亲昵:“哦呀?你认识我?这可真是令人受宠若惊。
不过,这位美丽的柱小姐,你的笑容……虽然很完美,但似乎并不开心呢?” 他歪了歪头,动作天真无邪,眼神却像解剖刀一样,试图剥开她微笑的伪装,“为什么不笑得更开心一点呢?像我一样,发自内心地感到愉悦不好吗?你看,这里很美,不是吗?” 他挥动扇子,指向周围妖异的莲池。
蝴蝶忍的嘴角依旧保持着上扬的弧度,但眼神却彻底沉静下来,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所有的光都被吸入那一片冰冷的紫色深渊。“面对以吞噬无辜生命为乐,尤其是……偏爱将年轻女性作为食粮的恶鬼,”
她特意在年轻女性和食粮上咬字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向对方,也刺向自己记忆的伤疤,“我想,任何尚有良知与底线的人,都无法对着刽子手,露出真心的笑容呢。”
脑海中,姐姐蝴蝶香奈惠苍白而宁静的遗容不受控制地闪过,那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唇角再无生机。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沾满黏液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无情地拧紧,带来几乎让她窒息的钝痛。
仇恨的毒焰在血管里咆哮,灼烧着她的理智,但她强行运转着呼吸法,将所有的翻江倒海死死压制在平静的表象之下,呼吸没有丝毫紊乱,甚至连睫毛都没有多颤动一下。
“吞噬?啊,你说那个啊。” 童磨恍然大悟般用扇子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虹眸中流转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无比虚伪的怜悯,“我只是在引导她们前往极乐啊。
这个世界充满了痛苦、悲伤和绝望,污秽不堪,我只是给予了她们永恒的安宁与幸福,将她们从这无尽的苦海中超脱出来。” 他的声音如同吟诵着歪曲的教义,充满了自我陶醉的神圣感,“你看,她们最终都成为了我的一部分,永远摆脱了烦恼,与我一同见证永恒,这难道不是无上的慈悲吗?这才是真正的救赎啊。”
他的话语,如同将最污秽的淤泥涂抹在纯白的花朵上,将残酷暴虐的杀戮粉饰成神圣崇高的救赎。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蝴蝶忍的神经上刮擦,激起强烈的恶心与憎恶。她感觉自己的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搅,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头,又被她以巨大的意志力强行咽下,只在口腔里留下苦涩的铁锈味。
将杀戮与吞噬美化成救赎……用那双沾满鲜血的手,摆出悲天悯人的姿态……
“将无辜者的生命与痛苦,视作你通往极乐的垫脚石……” 蝴蝶忍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那份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你的扭曲与自我欺骗,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不,或许,
你根本就没有心去理解何为扭曲,你只是一个……空洞的、追逐着自以为是的愉悦的怪物。”
“扭曲?自我欺骗?” 童磨似乎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发出了轻柔而愉悦的笑声,笑声在空旷的莲池上回荡,显得格外刺耳,“是你们被凡俗的情感所蒙蔽,
无法理解这份超脱的神圣罢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蝴蝶忍身上,那双虹眸仿佛能穿透表象,直抵人心深处最隐秘的伤痛,“就像现在,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哦,你内心深处汹涌的……那如同岩浆般炽热的仇恨?还有那深不见底的……悲伤?是为了谁呢?啊,让我猜猜……”
他用扇尖轻轻点着下巴,做思考状,眼神却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是之前那位使用花之呼吸的柱吗?那位如同白桦妖精般美丽又强大,眼神和你一样温柔的女士?”
蝴蝶忍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尽管她早有准备,但当童磨如此轻描淡写地、用那种谈论天气般的口吻提及姐姐时,那尖锐的痛楚依旧像猝不及防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她所有的防御。
姐姐的身影在眼前清晰无比地闪过——阳光下训练的身影,夜晚灯下温柔开导她的笑容,最后……是那具冰冷的、再无生息的躯体。
“……她也是这般,不肯接受我的好意。” 童磨继续用他那空洞的声音说着,仿佛在回忆一件无关紧要的往事,“固执地坚守着所谓的信念,最终只能带着遗憾和痛苦,离开了这个污浊的世界。真是……可惜了呢。” 他嘴上说着可惜,脸上却带着一丝好奇的笑意,仿佛在疑惑为何有人会拒绝他所谓的“极乐”。
“看来我说中了呢。” 看着蝴蝶忍脸上那一闪而逝、几乎无法捕捉的痛色,童磨的笑容越发灿烂和满意,但那绚烂的虹眸中,依旧找不到丝毫人类的温度,
只有一片虚无的、冰冷的好奇,“真是令人感动的姐妹情深啊。不过,悲伤和仇恨都是没有意义的情绪哦,它们只会让你更加痛苦。你看,我就从不被这些无谓的东西束缚。”
他向前走了一步,莲池的水面随着他的动作泛起涟漪。
“不如让我也送你前往极乐,让你们姐妹在那永恒的安宁中团聚,如何?” 他的语气充满了诱哄,如同深渊在低语,“我会好好珍惜你的,就像我珍惜你姐姐一样,让你也成为我的一部分,获得真正的永恒。”
他缓缓展开了手中那对金色的对扇,七彩的衣袍无风自动,强大而冰冷的鬼气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莲香,充满了整个空间。莲池的水面不再平静,开始剧烈地荡漾,仿佛有无形的巨手在搅动。
蝴蝶忍缓缓地、极其稳定地拔出了自己的日轮刀。细长的剑身在幽暗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光,如同她此刻的眼神。刀身比一般的日轮刀更为纤细,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放大版的毒针,剑鄂处雕刻着精致的蝴蝶图案,那是她与姐姐的羁绊,也是她复仇的意志象征。
刀尖稳稳地指向童磨,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那种特有的轻柔,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每一个字都淬炼了无数的日夜与仇恨:
“你的极乐,还是留给你自己慢慢品尝吧。”
“而我,会在这里,用这浸透了无数日夜的钻研、淬炼了世间奇毒、承载了所有牺牲者怨念与吾等决意的刀刃……”
她微微顿了一下,紫色的眼眸中,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压抑终于彻底褪去,如同冰层崩裂,露出了底下汹涌澎湃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最纯粹、最冰冷的杀意,如同亿万根细密的毒针,锁定着童磨。
“……亲自送你下那无间地狱,去向那些被你吞噬、被你亵渎的无辜生命,以及我最珍爱的姐姐……”
“……磕头谢罪。”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又在下一秒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撕碎!童磨脸上那虚伪的笑容不变,眼神却稍稍认真了些许。
而蝴蝶忍,已然将身体调整至最佳的临战状态,每一寸肌肉都蓄势待发,每一缕呼吸都融入了致命的毒素与决死的意志。
战斗,一触即发。但两人都并未立刻动手,气机在莲花池上空激烈地交锋、碰撞、试探,寻找着对方哪怕最细微的一丝松懈或破绽。这片圣洁与邪异交织的空间,即将被仇恨与杀戮染红。
而在这令人窒息的、仇恨凝聚的对峙中,蝴蝶忍内心深处,一个被她强行压抑的、与眼前死敌无关的念头,如同狂风暴雨中一盏摇曳的烛火,顽强地闪烁着——
(光……那个不听话的、总是乱来的笨蛋……你……现在到底在哪里?一定要……平安啊……)
她知道,那个执着的孩子一定也在这座无限迷城中,一定在不顾一切地寻找自己。而她,必须在这里,拖住、并尽可能重创甚至消灭童磨,也必须……坚持到那一刻的到来,无论是手刃仇敌,还是等到那缕金色的阳光,撕裂这片绝望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