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地有户四口之家,王老汉和他三个儿子。王老汉早年丧妻,他既当爹又当娘,一把屎一泡尿,好不容易把孩子们拉扯成人。
一年盛夏,赤日炎炎,骄阳似火,王老汉在地里正锄着草,突然一头栽倒,再也没有爬起来。当地习俗是停尸三日,子女守灵三天。王老汉的三个儿子当天便轮番守灵。
头两天平平安安地过去了。到第三天晚上,忽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炸雷一个接着一个,听了令人心惊胆战、不寒而栗。这时正值老大守夜,随着“轰隆”一声,灵床上的王老汉眨巴了两下眼睛。老大见了,十分害怕,叫道:“老二老二!你快来!”“什么事,大哥?”“我实在憋不住了,出去小解。你来守会儿。”说罢,溜了出去。“轰隆隆”,又一个响雷,震得人心里发毛,老二猛一抬头,见王老汉的身子扭动了几下,惊慌异常,忙叫道:“老三老三!”“哎,干什么呀?二哥。”“我的寒腿病又犯了,疼得受不住,你在这里呆会儿,我添件衣裳去。”说罢,急忙躲了出去。“轰隆、轰隆隆隆!‘一连几个大炸雷,王老汉竟忽地坐起身跳下床,朝老三扑去,老三见状,吓得魂飞天外,掉转头夺门便逃。他听说过死人“诈尸”,追扑活人,扑住谁谁就死。于是头也不回,没命地往茫茫雨夜中跑去。王老汉没扑着老三,雷一停,便“咕咚”一下子摔倒在地上,雷再响,他又起来跑几步,就这样,醉鬼似地摇摇晃晃、踉踉跄跄走出院门,消失在雨夜中……
第二天,雨过天晴,王老汉的三个儿子虽说昨晚吓得够呛,一想起来就毛发直竖,可还是跑遍十里八乡去找爹,无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踪迹皆无,也就只好作罢。
三年过去了。这天,王老汉的一个乡邻到几百里外的河南地经商,竟意外地在这里见到了王老汉。谈话中王老汉说,那晚雨夜中偶遇一个道行颇高的神道,经他发慈悲救护,流落到河南地经商。并说,他开的店铺买卖兴隆,财源茂盛,不久便家业大发,腰缠万贯,后来又续了老伴,日子过得挺安逸、舒适。王老汉热情、周到地招待这位乡邻。临分别时还送许多钱币、古玩,涕泪俱下地说:“唉!我远离故土,就像断线的风筝,难得回家了。在这里见到你,越发勾起了我想家、惦挂孩子们的心绪,我这儿也实在脱不开身。我对家里什么都放心,就是对老三有点牵挂,他还小,又没成家。麻烦你回家捎个口信,我挺想他让他到这里来看看我。”说到这儿,已泣不成声了。乡邻边劝慰边蛮有把握地说:“老哥,你就放心吧,这信儿一定给捎到。他要是知道您还健在,不定多高兴哩!平时你最疼、最亲的就是老三,他准会来看你的。”说罢,欢欢喜喜离开河南返回老家。
王老汉的三个儿子,如今已长成粗壮汉子了。他们听乡邻说爹不但活着,而且生活得还蛮不错,开始有点不大相信,都过去三年了,全没一点信儿,怎么突然间来了信儿?这几年他老人家怎么过来的……又一想,乡邻说得活灵活现,还在那儿住了几天,也许不会是假。想来想去,老三决定亲自去一趟。于是套上马车,匆匆上路,直奔河南地。
这天他来到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嗓子干得要冒烟了,到哪儿找碗水喝呢?开始还不住地往肚里咽唾沫;到后来连唾沫都没了,粘粘唧唧,越咽越渴;最后直渴得他连吆喝牲口的劲儿都没有了……突然,他发现前面隐隐约约地像是有座庄院,不由惊喜万分,顿时来了精神。他急赶车走到跟前,一看,原来是座寺院,寺的门楣上书“福佑寺”三个锚金大字。正欲上前叩门,只听“吱呀”一声响,寺门开处走出来一个和尚,朝老三一揖道:“阿弥陀佛,王施主,贫僧有礼了。我家静空师父命我等你已有多时,请王施主进寺用茶。”老三听了,惊愕道:“啊?师父,您怎知我姓王?静空师父为何让您等我?他老人家怎知今日我来?”话音刚落,只见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和尚一路笑着走了来:“哈哈哈哈!王施主一路辛苦。老衲静空不但早就知你要来此地,而且还知你此行为何而来。来!请施主进寺小憩再走不迟。”老三满腹疑团随静空进了寺。
二人入内坐定,小沙弥端上茶来,老三也不谦让,捧起碗一连喝下三大碗,这才抹抹嘴,喘了口气道:“承蒙师父盛情,晚辈这里拜谢了。”静空微笑着摆摆手:“不必客套。”说罢,两眼一个劲儿地盯着老三,老三被瞧得手足无措,惶恐不安。他刚要张口,只听静空道:“施主啊,老衲观你气色不佳,印堂发暗,近日恐有灾祸及身,你此去凶多吉少哇!”“啊?凶多吉少?这话从何说起呀?!”老三惊疑地问。“我来问你,三年前,你爹死后发生的事,可还记得?”老三点了点头。静空又问:“你爹的尸身可曾找到?”老三摇了摇头。“就从那天晚上起,你爹的尸身便来到了河南地,开起了店铺,做买卖发了家,续了继室。如今他事事如意,只对你还活在世上耿耿于怀,总想害死你,无奈无机可乘。正在此时,你的乡邻来这里见到了他,他便布下罗网,让你自己来投。他想你念你是假,报仇是真。”老三听到这里,连连摇头道:“不会不会!我们弟兄三个,爹最亲最疼的是我,与我何仇?!”“仇嘛,就是三年前他扑你未着,你仍活在世上,可他却仍为鬼魅。”“乡邻说,我爹,三年前雨夜出走,偶遇一神道搭救,方得起死回生,到河南地做买卖,他怎么会是鬼魅呢?”“王施主不信老衲所言,到时候你可暗地里问你继母,晚上和你爹同床时如何,便知老衲所言不差了。”“既如此,我就此返家便了,何必冒此大险前往?”“不可不可!你父深知你的行踪,知道你已经来了,不去,反遭其害。”“依师父之见,我该当如何?”“到时只消如此如此……
老三按乡邻所说地址,果真找到了王老汉。王老汉满脸堆笑地把老三让进屋,并高声道:“哎,他娘呃,快出来,咱三儿从老家来看咱们啦!哈哈哈哈。”此时的老三心里那个腻味劲儿,像是吞了苍蝇,眼前的“爹”,本已不是生身父,可还得亲昵地管他叫爹,当他儿子。一想到这儿,他恨不得一把扯下老鬼的画皮,可就在这时,静空和尚的告诫又在耳边回响起来:要像三年前那样亲密相处,不能露岀一丝破绽,要依计而行,万勿感情用事,切记!切记!于是他强压怒火,跟王老汉谈天论地,拉家常,问买卖,说种地,那股子热乎劲儿,胜过当年的父子真情。
一晃几天过去了。老三在同王老汉谈话时,常常流露愿在父亲身边,帮着开店,不想再回家的念头。这正中王老汉下怀。他以为老三已入圈套,成为囊中物,口中食,只要他不离开店铺,自己就可以随心所欲宰割他。于是放心地在铺面上忙活,除了吃饭,难得同老三聚谈。
老三这些天哪,可是六神不安度日如年。
一天,他趁王老汉不在,偷偷问继母:“娘,孩儿我问您个不该我问的事儿,请娘不要怪孩儿不敬不孝“咳!孩子你这是说到哪儿去啦?有什么话你只管问吧,娘不怪罪就是。”“娘,您晚上和我爹同床时,有没有异样感觉?”“孩子啊,既然你问到这事儿啦,娘也就顾不了许多啦,索性扯开老脸对你说吧。平时你爹轻易不到娘的床上来,每逢他来,我总感到寒气逼人,阴森可怕,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敢问他。”“噢!果真如此!娘啊!孩儿实话对您讲吧,我爹他跟咱不一样。三年前的一个雷雨夜他诈尸’出走杳无音信。现在,他是一具尸身。”“啊?”“娘,您小点声,也不要怕,孩儿我有法子逃出去。”“嗯。那你快说说!”“今天晚上,您想法子让他到前头照看铺面,咱们趁机套上车,偷偷地从后门逃走。等他知道时,咱们已走多时了,他必穷追不舍。咱们只要在他追及之前赶到福佑寺,就化险为夷了。在没有成行之前,千万千万不能让他看出一点破绽”
再说王老汉,吃过晚饭便到前头去了。他这儿的买卖,晚上的成交额远比白天多。为尽快攒足所需的“买命”礼钱,也为免露破绽,他没敢雇用伙计,里外都由他一个人忙活,老伴偶尔也伸几下手。有时他通宵达旦地忙于买卖,每遇一次这样的机会,他就大发一笔横财,一年中总遇上那么几回,所以他把晚上的生意看得非常重。不知为什么,几个月了,也还没遇到过这样的机缘。他急得眼都红了。盘算着再发几次财,攒够了钱,买通阴司的勾魂差官,就可以用老伴和三儿的命作替身,解脱自己,重返阳世。他天天想,日日盼,眼巴巴等着这个机会,可总也没等来。所以今天老伴催他到铺面照应,他便毫不犹豫高高兴兴地去了。
老三和继母见王老汉高高兴兴地到前面去了,两人也便匆匆收拾东西,套上车,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门逃了岀去。到了街外,老三扬鞭催马,车轮滚滚,惶惶逃走。此时哪里还顾天黑路不平,也不顾颠得肚肠疼,他们只有一个念头:快快到达福佑寺。老三连连抽打着飞奔着的马,总嫌它跑得慢,恨不能插双翅飞到福佑寺 。
王老汉正在前面照看铺面,忽地打了一个冷战,心中暗想:莫非三儿识出了我的真面目?哼!先去后边看看再说!到了后边,早已人走室空。他又急又气,暗说道:“哼!谅你们逃不出我的手心!”说罢,骑上快马,出后门,急急追赶。
“孩子,快!那老鬼追来了!”“嗯。娘啊!您坐稳了——啊!”说着,一扬鞭,“叭”的一声脆响,那马奋起四蹄,窜起老高老远,车也随着飞跳起来……
“停下!停下!!三儿,停下——!”王老汉气急败坏,极力装出和善状,边喊边狼命地抽打马屁股。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福佑寺也近在咫尺,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王老汉在马上伸出长臂,尖利的爪一下子抓住了正向前飞驰的马车后尾,车立刻停在原地打转转,“哈哈哈哈!看你们往哪里逃!”正在此时,只见静空和尚站在寺门前的高石阶上,一手捻着佛珠,一手指着王老汉高声喝道:“孽障,休得猖狂!看掌!”只听“轰隆”一声响,再看王老汉那只长臂,顿时震落尘埃。这时,王老汉两眼喷射着凶焰,狠狠瞪着静空,牙咬得咯吱响,鼻子里喘着仇恨的粗气,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静空又用手指着王老汉道:“孽障,你妄想贿赂勾魂差官,残害无辜,解脱自己。你本是一具尸身,却千方百计伪装自己,天理昭昭,岂容你等为所欲为?!孽障,还不速速下马现形?看掌!”又是“轰隆”一声响,只见王老汉一个倒栽葱从马背上跌下来。老三回头一看,吓得面如土色,他哪里是什么爹哟,原来是一堆白骷髅。继母也吓得晕死过去……
从那以后,为防止死人遇雷鸣“诈尸”,追扑活人,致人死命,人们便在死者入殓前绑上“绊脚绳”,防止他逃逸害人。河北的许多地方直到今天仍在流行给死者绑绊脚绳的习俗,据说, 就是从那会儿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