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平静许多:“二军,你觉得自己在明处很委屈?那我告诉你,真正的担当不是把私事摊开来要求别人理解,而是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到底。”
赵卫红接口道,目光扫过方二军:“你说爱情不该是我们这个家里的人该有的东西,你说的不对,当初我们虽然选择了体面,但是也是双方彼此都得到了谅解和认可的。不像你,非要闹得人尽皆知,让曲婷也陷入这种难堪的境地。”
王振明轻轻握住妻子的手,对方二军说:“二军,你不是要质问我的心情?我现在就能告诉你,我从不后悔。因为真正的爱情,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年累月的守护。”
这番话像一记重锤,让方二军踉跄后退了一步。他看着叔叔婶婶紧握的双手,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为看透了这个家的虚伪,却从未看懂这其中复杂而真实的情谊。
“对不起振明,对不起卫红!”方振富有些坐不住了,他站起身,颤抖着身子说:“都怪我平时管教不严,让你们受委屈了!”
“没什么振富哥!”王振明拉起赵卫红,握了握方振富的手,笑了笑:“二军现在长大了,大人之间的事情他早晚要知道的,这没有什么,我们勇于面对就是了!”
“卫红!”方菊芳过来拉住了赵卫红的手,眼里噙着泪花说:“真没有想到,二军竟然会这样对你们讲话。卫红,振明,我和振富对不起你们!”
“别这么说了!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叫你们振富哥、菊芳姐,虽然现在咱们属于妯娌,但是咱们的姐妹关系胜过一切,二军再怎么也是咱家的孩子,他说你和振富哥的儿子也是我和振明的儿子,是不是呀!”
“是!”方振富勉强笑了笑:“卫红说的对!”
王振明和赵卫红对视一下,说道:“我们先走了,正好艳丽这边有点事,我们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情再叫我们,随叫随到!”说完之后,他们夫妻两个向所有人点点头出了房门。
客厅里一度平静下来,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骆云飞此时开口了。
“二军,今天我们来主要是为你的事情参加个意见,按说婚姻大事属于你个人的行为,理应由你自己做主,大人们只是帮你参加个意见,但是现在你找的这个对象情况特殊,我和你哥亲手经办的这个案子,里面的细节我就不用透露了,总而言之错综复杂,拔出萝卜带出泥,我作为你的姨夫,还是奉劝你不要去趟这个浑水!”
方二军没有立即说话,他呆滞的目光在骆云飞身上打量了很久,然后笑了起来。正当大家莫名其妙的时候,方二军突然收住笑,对骆云飞说道:
“姨夫,有些事情我想你是干公安的应该也心知肚明。我姨赵卫平这你之前曾经也和我爸方振富有过一段情愫,请问您现在和我yi在一起时,想到他们这段感情的时候心里又作何感想呢?”
整个客厅又炸了窝。方振富怒不可遏地上前一个巴掌打了过去,方二军的嘴角顿时冒出了鲜血。方菊芳简直看不下去了,哭着跑出了客厅,赵卫平紧跟着追了出去。客厅只剩下了三个男人,他们各自生着闷气,气氛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过了一会,骆云飞原本沉稳端坐的身形微微一顿,那双常年审阅案卷、洞察人心的眼睛缓缓抬起,他看向方二军,伸手轻轻按住了身旁的沙发扶手。
“二军,”骆云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是久居上位者自然流露的气势,“你刚才是在问我,作为一个丈夫,如何看待我妻子在嫁给我之前,曾经有过的一段正常恋爱经历?是这样的吗?”
“没错!”
骆云飞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那我倒想先问问你,你是在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来质问你的长辈,质问一个市委常委、市政法委书记关于他的家庭私事?”
方二军被他看得心头一凛,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骆云飞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语气平稳却字字千钧的继续说道:“我骆云飞和你姨赵卫红结婚是堂堂正正的。我原来有过一段婚姻,我的前妻是一名优秀的警察,可惜她在执行任务时与歹徒顽强搏斗,最后以身殉职。我们共同有一个孩子。后来你姨赵卫平和我结了婚,我们共同支撑着家庭,也各自在岗位上为国家和社会尽责。我们之间的感情,可以说是相濡以沫、相互扶持建立起来的信任与亲情。这份感情,厚重坚实,不容置疑,更不容任何人包括你,我的妻外甥方二军,用任何捕风捉影的过去来玷污。”
方振富这时也冷静下来,他看着方二军,眼神里带着失望和痛心:“二军,你今天非要撕破脸,把家里这些陈年旧事都翻出来,到底是想证明什么?证明这个家有多不堪?证明你姨夫心里有根刺?”他摇了摇头,“你太年轻了,根本不懂什么是婚姻,什么是家庭。婚姻不是计较彼此的过去,而是共同创造现在和未来。”
骆云飞接过话,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穿透力:“你爸爸说得很对,我敬重你的爸爸是我的兄长,也为卫红曾经有过这样一位优秀的追求者而感到庆幸,这说明我的妻子足够优秀。但这一切,都早已是过去式。我们骆家、赵家、方家,几十年来相互扶持,共同经历风雨,这份情谊不是你几句挑拨就能动摇的。”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方二军,最后说道:“二军,如果你觉得揭露长辈的隐私能让你获得某种快感或者优越感,那我为你感到悲哀。今天这些话,我就当是小辈一时糊涂。但记住下不为例。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当法官审判任何人。”
话音落下,客厅里鸦雀无声,只剩下方二军煞白的脸色和无所适形的尴尬。骆云飞那番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无可挑剔的回击,彻底击碎了他幼稚的挑衅。方二军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提高:“我找了曲婷,和你们所有人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我在明处,被你们看得一清二楚;而你们在暗处,把所有的秘密都藏得严严实实!你们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过去,都有不得已的苦衷,都有为了所谓的顾全大局而做出的妥协和牺牲。可为什么轮到我的时候,就必须是光明正大、清清白白?为什么我的爱情就必须接受所有人的审判,而你们的就可以藏在暗处,几十年没人提起?”
方二军走到那个曾经装着曲婷所有证据的帆布包前,蹲下身:“曲婷是受害者。她被金承业和汪建明毁了五年。她拿出这些证据,不是为了报复,是因为她以为这个世界上还有正义,还有良知。而我爱她。不是因为同情,不是因为愧疚,是因为在她最肮脏的过去里,我看到了比你们所有人都干净的灵魂。”
方振富闭上眼睛。这个在官场沉浮几十年、从未失态过的省卫计委主任,此刻老泪纵横地挣扎着开口道:“二军,我们这样做难道不是为你好吗?……”
“为我好?”方二军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当初我妈怀着别人的孩子嫁进方家,是为了谁好?卫红婶婶嫁给不爱的人,是为了谁好?卫平姨姨放弃爱的人,是为了谁好?你们所有人,都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做着自己最痛苦、也最伤害别人的决定。现在,又要用同样的理由来安排我的人生?”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方振富和骆云飞:“我和曲婷的故事,应该由我们自己写。不需要你们的祝福,也不需要你们的审判。”说完,他转身走向门口。脚步很稳,没有回头。
“二军!”骆云飞想追上去,但是毕竟没有站起来。
“让他走吧。”方振富的声音苍老得像八十岁,“我们已经没资格拦他了。”
客厅里方振富和骆云飞僵在原地,像两尊被剥去彩绘的泥塑。灯光依旧明亮,却照出了每个人脸上最深的阴影。这时方菊芳和赵卫平走进客厅,又在一起随便寒暄了几句,骆云飞和赵卫平也就离开了。
方振富和方菊芳坐在沙发上,不约而同的看着墙上的全家福。照片里的每个人都笑得灿烂。那是五年前春节拍的,方二军站在最边上,搂着哥哥方大军的肩膀,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而现在,那个笑容干净的少年,用最残忍的方式,揭开了这个家光鲜表面下的所有溃烂。
夜深了。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但这个家,从今晚起,再也回不去了。有些镜子,一旦打碎,就再也拼不回去了。而有些人,一旦看清,就再也无法装作看不见了。
省人民医院高干病房区的走廊永远保持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宁静。米色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壁灯散发着柔和的暖光,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插花若有若无的香气。这里是权力的疗愈所,也是风暴来临前最后的避风港。
汪建明出院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上午十点,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病房,在光洁的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几何图形。他已经换下了病号服,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开衫,下身是熨帖的休闲裤,正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物品一几本养生书籍,一个保温杯,还有那副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金丝眼镜。
秘书小张站在一旁,手里提着公文包,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恭谨:“领导,车已经备好了。政协那边说,您的办公室安排在二楼,朝南,视野很好。”
“二楼,朝南,视野很好!”汪建明戴上眼镜,轻轻重复这几个字,嘴角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笑意。从副市长到政协副主席,看似平级调动,实则是政治生命的终结。但他不在乎了,能的出院检查。他头也不回地说:“进来。”
门开了。但进来的不是护士。最先走进来的是方大军。他穿着笔挺的警服,肩章上的警衔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他身后是骆云飞。他们表情严肃得像两尊雕像。在他们身后,还有四名身着警服的干警,在门口一字排开。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秘书小张手里的公文包“啪”地掉在地上。汪建明缓缓转过身,脸上笑容僵住了,镜片后的眼睛迅速闪过震惊和恐惧,最后凝固成一种强装镇定的空洞。
“方局长,骆书记,”他干涩地开口,“这是什么意思?来送我出院?”
方大军没有回答,而是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展开,声音平稳无波:“汪建明,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经省纪委监委批准,现依法对你采取留置措施。请配合。”
留置。这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汪建明胸口。他踉跄一步,扶住了窗台:“你们有什么证据?我虽然不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了,但是我还是市级领导,我是省管干部,你们这样做,想到过后果吗?”
“这是省委的决定。”骆云飞上前一步,目光如刀,“金承业已经全部交代了。龙腾会馆的账本,深圳的录像,还有曲婷。”
听到曲婷这个名字,汪建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只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漏气的风箱。两名干警上前,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没有戴手铐,对这个级别的干部,还留着最后的体面。但那种无形的束缚,比手铐更令人窒息。
“走吧。”方大军侧身让开通道。
汪建明机械地迈开脚步。走出病房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阳光依然灿烂,养生书还摊在沙发上,保温杯的盖子没拧紧,热气正袅袅升起。这个他待了二十八天的避风港,终究没能成为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