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首场比赛还有三天。
放学后的操场被秋阳染成一片鎏金，空气里弥漫着草皮被晒热后特有的青涩气味。（9）班的队员们正在进行最后一次完整阵容的对抗训练。
徐Sir站在场边，深蓝色运动服的拉链拉到锁骨下方，双手抱胸，纯黑细框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他时不时吹响挂在胸前的银色哨子，用简短精准的指令打断训练。
“停！”哨音尖锐。
正在带球突破的哲猛地刹住脚步，足球在草皮上滚了两圈停下。
“姚，你刚才的传球选择是什么？”徐Sir走过去，语气冷静。
姚推了推眼镜，额前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根据最优路径模型，何的位置有87.3%的概率可以接到直塞球并形成威胁。”
“然后呢？”
“然后——”姚看了眼不远处正在擦汗的何，“根据数据，何接到球后向前推进的成功率为62.1%，如果选择分边给卿，整体进攻威胁度会提升至——”
“错了。”徐Sir打断他，声音不高却让全场安静下来。
他走到场地中央，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白色粉笔——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个——蹲下身，在草皮上快速画出几条线和几个圆圈。
“看这里。”他用粉笔点着其中一个圆圈，“这是你，姚。”又点向另一个较远的圆圈，“这是何。你传球的时候，对方的后腰在这个位置。”
粉笔划出一条虚线。
“你的直塞球要穿过这条线，球速必须达到每秒18米以上，旋转角度不能超过15度。”徐Sir说着专业数据，语气平淡得像在讲解数学题，“以你刚才的站位和发力姿势，成功率是多少？自己算。”
姚愣住了，他擅长优化已知路径，却很少在这种动态对抗中计算如此精确的物理参数。
“41.7%。”一个平静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所有人转过头。阳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平板电脑的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运动力学公式和实时演算图。
“考虑风速0.8米每秒，草皮摩擦系数0.32，姚的踢球习惯性偏移角度约3.2度……”阳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最优解是分给右路的邓，由他进行45度斜传，哲前插的成功概率会提升至71.9%。”
场边观战的邓闻言抬起头，露出温和的笑容。
徐Sir看了阳一眼，嘴角似乎有极细微的上扬，但很快恢复严肃：“听见了？足球不是纸上谈兵，但也不是纯靠蛮力。计算要在瞬间完成，动作要跟上计算。”他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粉笔灰，“继续！”
训练重新开始。
哲再次带球，这次他面对倪和耀的双人包夹。体育生的爆发力在瞬间展现——一个急停变向，身体重心压得极低，右脚外侧轻轻一拨，足球从倪胯下穿过！人球分过！
“好球！”场边的逸忍不住大喊。
但倪的反应快得惊人，被过掉的瞬间立即转身，大长腿一伸，竟在哲重新控球前将球铲出了边线。动作干净利落，连哨声都没引来。
哲喘着气看着倪，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那是一种运动员之间才懂的尊重。
而在场地的另一端，卿正进行着一组与众不同的训练。
他没有参与对抗，而是独自在边线处练习颠球。足球在他脚背、膝盖、肩膀、甚至额头上有节奏地起落，从未落地超过二十次。他的动作优雅得不像在训练，更像一场精心编排的表演。白色发丝在动作间飞扬，金丝眼镜链随着身体的微幅摆动闪烁冷光。
更令人不安的是他的眼神——那双眼睛没有看球，而是越过足球，越过绿茵场，直直望向看台的方向。
丁坐在看台第三排，夹在予和漓之间。她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英语单词本上，但那些字母就像爬行的蚂蚁，怎么也进不了脑子。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即使隔着大半个球场，即使她从未抬头确认。
她知道他在看她。
就像实验鼠知道玻璃箱外的观察者。
“丁，”予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递过来一瓶水，“喝点水吧。”
丁机械地接过，瓶身冰凉的温度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她拧开瓶盖，小口喝着，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球场。
就在这时，卿的颠球练习出现了“意外”。
足球不知为何高高飞起，偏离了控制范围，朝着看台方向飞来。轨迹计算得精准到可怕——正好落向丁所在的位置。
丁本能地想要躲开，但身体僵住了。她看着那颗黑白相间的球在空中旋转、下坠，时间仿佛被拉长。
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出。
“啪。”
足球被稳稳接住。
漓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她单手抓着球，白框眼镜后的眼神清冷。她看了看手中的球，又看向场边的卿，面无表情。
卿微微歪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味。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嘴角却噙着笑。
漓没有回应，直接将球抛回场内，力道不小，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直线。卿轻松接住，继续他的颠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谢谢。”丁小声说，声音有些发抖。
漓坐回位置，只是淡淡“嗯”了一声，重新翻开自己的习题册，但她的余光始终留意着球场方向。
予握了握丁的手，发现她的手心全是冷汗。
训练进行到尾声时，徐Sir将所有队员召集到场边。
“后天下午三点，对阵（5）班。”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汗湿的脸，“对方有三个田径队的体育生，整体速度很快，喜欢高位逼抢。他们的弱点是——”他顿了顿，“防守纪律性差，容易在定位球时漏人。”
他拿出一个小型战术板，开始布置具体战术。
“哲，你的任务是撕开防线，不要回撤太深。邓会给你支援。”徐Sir用红色磁吸棋子代表哲，“倪、耀，你们两个组成中卫搭档。倪负责正面拦截，耀注意补位和争顶。”
“姚、何，中场控制交给你们。姚负责梳理，何——”徐Sir看向正低头研究自己球鞋鞋钉的何，“你的任务是破坏对方的进攻节奏。不用追求抢断，只要干扰他们的传球线路。”
何抬起头，眨了眨眼：“明白。建立对方传球偏好模型，实施针对性干扰。”
“阳。”徐Sir看向正用平板记录着什么的学神，“你踢右后卫。任务有两个：第一，盯防对方的左边锋，那人喜欢内切；第二，适时前插参与进攻，你和卿在右路的配合很关键。”
阳推了推眼镜，点点头，已经开始在平板上调取（5）班左边锋的比赛数据——虽然只是年级内部友谊赛的模糊录像，但他还是设法找到了些片段。
“卿，”徐Sir最后看向那个白发少年，“你踢右边锋。自由度高，但要和队友保持联系。特别是和阳的套边配合，这可能是打破僵局的关键。”
卿优雅地颔首，嘴角带着那抹惯有的浅笑：“明白，教练。”他的目光又若有若无地飘向看台。
“石，”徐Sir看向一直靠在球门柱上、看似心不在焉的门将，“你是最后一道防线。集中注意力，尤其是对方远射，他们有几个人的脚头很硬。”
石懒洋洋地比了个“oK”的手势，目光却盯着天空飘过的一朵云，仿佛在研究云的形状和移动轨迹是否符合某种艺术构图。
“逸，”徐Sir最后看向替补席上摩拳擦掌的逸，“你负责场边支援和——”他顿了顿，“情绪调动。但记住，不许挑衅裁判，不许和对方发生冲突。我要的是心理战，不是暴力。”
逸咧嘴一笑：“放心徐Sir！保证让他们心烦意乱还抓不住把柄！”
战术布置完毕，徐Sir收起战术板：“明天下午最后磨合一次，然后休息。比赛日当天，中午12点在这里集合，进行赛前最后准备。”
“是！”
队员们齐声应答，声音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
解散后，众人开始收拾装备。
阳走到场边，从书包里拿出平板，开始更新他的防守模型。予走过来，递给他一条干净的毛巾。
“给。”她的声音很轻。
阳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目光没有离开屏幕：“谢谢。根据最新数据，（5）班左边锋在过往七次比赛中，有五次选择在距离球门25-30米区域尝试内切射门。我需要在这个区域增加防守权重。”
予在他旁边坐下，看着他屏幕上那些跳动的数据和三维模拟图像，忽然问：“你紧张吗？”
阳的手指停在屏幕上，他转过头，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紧张？从生理学角度，紧张是由于未知和不确定性引发的应激反应。我已经建立了包含87个变量的比赛模型，模拟运行了312次，胜率在51.2%到58.7%之间波动。不确定性的范围已经被压缩到可接受的程度。”
予忍不住笑了：“所以就是不紧张？”
阳想了想，认真回答：“在我的模型里，‘紧张’这个变量的权重被设定为0.3%，属于可以忽略的误差范围。”
予笑着摇摇头，从包里拿出一小盒切好的水果递给他：“吃吧，补充点维生素。”
这次阳没有立即进行营养分析，而是接过盒子，拿起一小块苹果放进嘴里。他咀嚼了几下，忽然说：“甜度比预期高7%左右。”
“那是蜂蜜，我稍微腌了一下。”予托着下巴看他，“喜欢吗？”
阳顿了顿，似乎在重新评估这个变量的价值。最后他说：“喜欢。甜味刺激多巴胺分泌，工作效率预估提升5%。”
“就只是工作效率？”予挑眉。
阳又停顿了一下，这次停顿的时间更长。他看着予带着笑意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种他的模型暂时无法完全解析的光芒。
“还有……”他难得地有些词穷，“愉悦度。主观愉悦度。”
予的笑容加深了，眼睛弯成月牙。
而在不远处，卿正在慢慢整理自己的护腿板。他的动作一丝不苟，每一个扣带都调整到最舒适的位置。整理完毕后，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从运动包里拿出一个银色的保温杯，走向看台。
丁看到他走过来，身体瞬间绷紧。
卿在距离她三级台阶的位置停下，这是一个既不过分靠近又能清晰对话的距离。
“丁同学，”他开口，声音温和有礼，“刚才的球没吓到你吧？实在抱歉，是我没控制好。”
丁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小声说：“没、没事……”
“那就好。”卿笑了笑，拧开保温杯的盖子，热气蒸腾而出，带着一股清冽的草本香气，“天气转凉了，喝点热的对嗓子好。这是我调的润喉茶，加了罗汉果和胖大海，对用嗓过度很有效。”
他将杯子递过来一些，但没有强塞。
丁僵住了。接，还是不接？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漓站起身，挡在了丁面前。
“不用了。”漓的声音清冷直接，“她带了水。”
卿的目光越过漓的肩膀，看向后面的丁，眼神深了深，但笑容不变：“是吗？那是我多虑了。”他收回杯子，自己喝了一口，“只是觉得，作为同学，互相照顾是应该的。”
他顿了顿，又说：“对了，比赛那天，你会来看吗？”
这不是询问，是陈述句的语气。
丁的身体抖了一下。
“她会来。”予站起身，走到漓身边，和漓并肩站着，形成一道小小的屏障，“我们都会来，给班级加油。”
卿的目光在三个女生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丁低垂的头顶。他的笑容加深了些，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难以捉摸。
“那真是太好了。”他说，“我一定会好好表现，不辜负大家的期待。”
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开，白色发丝在夕阳下泛着淡金色的光。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操场尽头，丁才缓缓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
“他在逼我……”她喃喃道，声音发颤，“逼我必须去……如果我不去，他会用更可怕的方式……”
予和漓对视一眼。
漓先开口，声音冷静：“去。但和我们坐在一起，全程。他不敢在众目睽睽下做什么。”
予握住丁冰凉的手：“漓说得对。我们不能让他觉得他赢了。你要去，而且要表现得若无其事。这是第一步。”
丁看着两个朋友坚定的眼神，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
夜幕开始降临，操场的灯光一盏盏亮起。足球静静地躺在中圈，等待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而看台上，三个女生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紧紧靠在一起，如同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远处教学楼的一扇窗户后，徐Sir正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操场上的这一幕。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台，纯黑细框眼镜后的目光深邃复杂。
这个班级，这些学生，比他预想的还要麻烦——但也更有意思。
他拿起桌上的内部通讯录，翻到某一页，目光停留在“卿”的转学记录上。家庭背景那一栏，只有简单的“海外归国，具体情况不详”几个字。
徐Sir合上通讯录，看向窗外渐浓的夜色。
比赛就要开始了。
而这场绿茵场上的较量，也许远不止十一个人对十一个人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