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朱常浩那张老脸,血色上涌,涨成了暗沉的猪肝色。
体面?
福王那副口角流涎,瘫在担架上人事不省的模样,就是陛下给的体面?
这句话,比秦王之前所有的分析加起来,都更具杀伤力。
整个正堂,静得能听见银丝碳爆开的轻响。
秦王一席话,如同一柄重锤,彻底砸碎了他们心中所有关于血脉、关于亲情、关于法不责众的最后壁垒。
生路,就在眼前。
死路,亦在眼前。
这是一道选择题。
不知过了多久。
“唉……”
一声绵长而苦涩的叹息,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是周王朱恭枵。
这位来自开封府的亲王,撑着桌案,缓缓站起。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空洞地落在堂外深沉的夜色里,只是对着主位上的唐王,遥遥拱了拱手。
他的声音里,满是做出抉择后的虚脱。
“本王…心里有数了。”
“不在此叨扰唐王,这就回去,好生琢磨……这本启,该如何上奏。”
说完,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堂外走去。
那背影,竟透出一股子壮士断腕的决然。
周王的离去,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本王也告辞了。”
“唉,这就回府,这就回府……”
“有劳唐王殿下今日解惑!”
一个个亲王,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纷纷起身。
他们脸上神情各异,有的面如死灰,有的眼神闪烁不定,有的则是一脸豁出去的狠戾。
他们不再交谈,也不再迟疑,只是机械地对着唐王拱手作别,然后带着各自翻江倒海的心思,匆匆离去。
偌大的正堂,转眼间便空了大半。
最后,瑞、惠、桂三王,相互搀扶着站起身。
他们走到那张担架前,看着还在念叨的福王朱常洵,脸上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最终,还是瑞王长叹一声,对着下人挥了挥手。
“抬上吧,回府。”
一行人,抬着福王,也失魂落魄地消失在夜色中。
热闹了一整晚的唐王府,终于重归寂静。
唐王朱聿键站在堂前,看着那一个个仓惶的背影,久久不语。
他知道,从今夜起,大明的宗藩,要变天了。
朱由检没有再召见任何一位亲王。
他就坐在乾清宫里,批阅着奏疏。
可一道道从京城各处府邸递上来的启本,却如约而至,飞入紫禁城,堆在了他的御案之上。
周王第一个递上了启本。
紧接着,楚王,鲁王,蜀王……
在短短的三天之内,二十四位亲王,尽数递交了他们的“答卷”。
最后一个递上启本的,是福王朱常洵。
崇祯三年,十月十八。
早朝之后,百官散去。
乾清宫内。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
只是这一次,气氛截然不同。
没有了初见时的惶恐与不安,也没有了那晚在唐王府的绝望与死寂。
二十五位亲王,安静地分列两侧,神情肃穆,甚至带着几分……听天由命的坦然。
福王朱常洵没有再坐担架。
经过三天的休养,他那张肥胖的脸上虽然还带着病态的苍白,但精神却好了许多。
他又恢复了往前那种富贵逼人的模样,只是眼神里再也看不到半分从前的倨傲与享乐,只剩下一种看透了世事的平静。
朱由检依旧坐在御案之后。
案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二十五本奏疏。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在那一叠启本上轻轻敲击。
指节叩击桌面的声音,不轻不重,却一下下,都敲在众人的心坎上。
终于,他停下了动作。
“诸位宗亲。”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殿下众人。
“这下面,是你们所有人的启本。”
“朕最后再确认一遍。”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却带着终极裁断的意味。
“这就是你们最后的态度,不再更改了?”
话音刚落。
队列之中,晋王朱求桂猛地向前一步,躬身下拜。
“陛下!”
他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急切与决然。
“臣……臣这里,有新启本!”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不少递交启本时还心存侥幸,试图少出一点血的王爷,脸色骤然煞白。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这三天,不只是给他们写启本的时间,更是让他们相互观望、相互内卷的赛场!
朱由检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他只是淡淡地说道:“递上来。”
说着,他从那一叠启本中,准确地抽出了属于晋王的那一本,随手放在了一旁。
王承恩立刻会意,躬身走下台阶,从晋王手中接过那本崭新的奏疏,又将那本被废弃的旧启本,交还到了晋王的手中。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
朱由检接过新的启本,迅速扫了一遍,然后将其放回了那一叠奏疏的最上方。
他抬起头,又等了片刻。
“看来,是没有人再更改了。”
“那这些,就代表了你们的最终态度。”
他拿起一本,那是秦王朱谊漶的。
“秦王上启本,自陈罪孽深重,秦藩侵占民田,隐匿人口,罪恶滔天。”
“他愿将二百年来,秦藩所积累之全部家财,田产、商铺、金银、古玩,无一保留,尽数双手奉上。”
“并愿全力配合锦衣卫、都察院,彻查陕西官场,将所有与秦藩有染之贪官污吏,一网打尽。”
朱由检念完,没有评判。
他只是放下了秦王的启本,拿起了第二本。
“晋王启本,列陈自身罪责数条,与朕所知,相差无二。”
“表示愿意捐输白银二百万两,粮食二百万石,用以赈济山西灾民,为国分忧。”
他又拿起第三本。
“蜀王列罪几条,倒是无足轻重。愿意捐输白银一百万两,粮食一百万石。”
第四本。
“周王则表示,自己入继王爵以来,恪守本分。但历代周王,确有侵吞良田,上下其手之情。愿意捐输白银二百万两,粮食二百万石,并希望可以送子嗣入京,或入国子监,或入军校。”
一本,又一本。
朱由检的声音,像一台冰冷的机器,将每一位亲王开出的“价码”,当众宣读。
每念出一个数字,殿中便有不少亲王脸色白上一分。
那些捐得少的,此刻已是冷汗涔涔,悔青了肠子。
那些捐得多的,则暗自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没有太过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