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的酒意还挂在脑子里。
许平安等人昨夜没敢多喝,可那酒的后劲实在霸道,让清晨扑面的寒风都带着一股子撕裂皮肉的疼。
“铛!铛!铛——!”
帐外,毫无征兆地炸起一串铜锣声!
那声音急促得像是要人的命,根本不是平日操练的号令,而是最高等级的军情警报!
“出事了!”
许平安浑身一个激灵,整个人从床铺上直接弹了起来,那点残存的酒意被瞬间惊得魂飞魄散。
“都他娘的给老子起来!”
他一边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着冰冷的甲胄,一边对着帐内横七竖八的几个兄弟扯着嗓子大吼。
方强、许大牛等人也是一骨碌爬起,脸上再没了昨夜的半分松快,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肃杀。
他们甚至来不及多说一个字,手脚快得像是在跟阎王抢时间,穿着盔甲,抓起兵器,掀开帐帘就一头扎了出去。
整个大营,已经彻底活了。
原本死寂的营地,此刻人声鼎沸,甲叶碰撞的脆响、军官撕心裂肺的咆哮、战马不安的嘶鸣,交织成战争降临前那独有的喧嚣。
乱,却不散。
一队队士兵从各自的营房里冲出,在各级将官的带领下,像一道道溪流,迅速朝着校场中央汇去。
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只有早已刻入骨髓的本能。
当许平安冲到校场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然一缩。
高高的点将台上,新任指挥使陈延祚,已经穿戴着一身漆黑如墨的玄色重甲,静静矗立。
他没有按刀,只是双手负后,脊梁挺得像一杆标枪,仿佛下一刻就要刺破这灰蒙蒙的天。
寒风卷起他身后的披风,发出沉闷的扑打声。
他就那么站着,俯瞰着下方正在飞速成形的钢铁巨阵。
“快!快!都给老子跑起来!”
“二千户所的,这边!跟上!”
方强和许大牛早已归位,扯着嗓子,将一队队士兵如同榫卯结构般,严丝合缝地拼接进庞大的军阵之中。
仅仅一炷香。
大同左卫五千余名主力,已在校场上列阵完毕。
刀盾如墙,长枪如林,火器营的炮口泛着择人而噬的冷光。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将目光投向点将台上的那道身影。
陈延祚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那一张张被风霜雕刻出的坚毅脸庞,没有半句废话,直接开口。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像一把锥子,精准地扎进校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半个时辰前,曹参将加急军报!”
“鞑子,来了!”
这四个字,让下方钢铁巨阵的气氛瞬间变得滚烫!
“约六千鞑子骑兵,已于昨夜,绕过大同右卫防区,悍然越境!”
“其目的,不言而喻!”
“劫掠!”
陈延祚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个字都带着刀锋般的锐气!
“曹参将有令!命我大同左卫,即刻出兵!向东南方向急行军,与右卫、前卫主力,形成三面合围!”
“要将这股胆敢深入我大明腹地的狗杂种,彻底碾碎!”
命令,清晰!决绝!
所有士兵的胸膛里,都像有一座火山被瞬间引爆!
憋了太久了!
他们玩命操练,他们戍守边疆,为的不就是今天吗!
“弟兄们!”
陈延祚猛地抽出腰间佩刀,雪亮的刀尖直指苍穹!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现在,国朝需要我们,我们身后的父老乡亲需要我们!”
“告诉我,你们敢不敢战?!”
“战!战!战!”
许平安第一个举起雁翎刀,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轰——”
五千将士,齐刷刷举起手中的兵器,甲叶碰撞声汇成一道惊雷!
“愿为大明效死!”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那股冲天的战意,仿佛要将天上的云层都生生撕碎!
陈延祚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他猛地挥下佩刀。
“全军!开拔!”
……
大军如龙,卷起漫天烟尘,向着东南方向滚滚而去。
除了留下五百人守卫大营,其余五千精锐尽出。
行军约一个时辰,最前方的斥候队已经撒了出去,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罩向了茫茫的旷野。
队伍的最前方,陈延祚与许平安并驾齐驱。
这位新任指挥使,一路上几乎没有说过话,只是不断地用那双锐利的眼睛,审视着周围的地形,以及队伍的行进状态。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从远方地平线上疾驰而来,战马快得像是在贴地飞行。
“报——!”
斥候冲到近前,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
“禀指挥使大人!前方二十里,发现鞑子大队行军痕迹!”
“马粪尚温,至少有两千骑!应是鞑子主力!看方向,是冲着朔州去的!”
朔州!
许平安的心脏猛地一抽。
陈延祚的眉头瞬间拧在了一起,他猛地勒住马,转头看向许平安.
“许佥事,朔州是何地?城防如何?”
“回大人!”许平安不敢怠慢,立刻回道:“朔州在我大同府通行要道上,城池不大,但周边村镇人口密集!城内有朝廷设置的中转粮仓!”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
“陛下改制之后,卫所兵力大都集中于边墙沿线各大营,朔州城内,常备守军只有一个千户所!兵力,绝不会超过一千三!”
陈延祚听完,沉默了。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如同长龙般,正在缓慢行进的步卒大队。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然。
“看来,这帮鞑子今年在草原上是真的过不下去了,饿疯了的狼,是什么都敢干的。”
他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面向全军。
“如此行军,太慢!”
“等我们的大队人马赶到朔州城下,城外的村庄,恐怕早已是一片火海!无数百姓,将沦为鞑子刀下的鱼肉!”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所有将官都听得清清楚楚,每个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不能等了!”
陈延祚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那是一种不惜一切代价的疯狂!
“传我将令!”
他对着许平安发出一声断喝!
“许佥事!”
“末将在!”许平安猛地一挺胸膛。
“立即整合全卫一千五百骑!一人双马!所有辎重,全部丢给步兵!”
“你!还有我!我们两个,亲自带队!”
“步卒大队,由许大牛千户率领,保持原速,随后跟进!”
“我们走山间小路,抄近道!就算把马跑废,也必须在鞑子对朔州动手之前,像一根钉子,死死地钉在他们的屁股后面!”
这个命令,让周围所有人都懵了。
这是在豪赌!
用一千五百骑兵,去硬撼六千鞑子主力!
许平安却在短暂的震惊之后,胸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狂热!
他娘的!
这位新来的大人,是个疯子!
是个跟他一样,敢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鞑子玩命的真疯子!
他没有半句质疑,更没有半点犹豫,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末将!遵命!”
他猛地起身,转头看向身后那些同样被震惊得有些发愣的骑兵将官,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
“所有骑兵百户、总旗!都他娘的听见了没有!”
“还愣着干什么!”
“跟大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