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烈,黄土高坡上杀声震天,烟尘滚滚。红脸寨主策马横冲,追至阵前,望见八王赵德芳正欲带人退走,当即大喝一声,马头一勒,拦住去路。他双臂一沉,将沉重的斧头稳稳挂在得胜钩上,整个人如一堵血墙立于战场中央,凶狠无比,步步紧逼。
八王面色一白,还未退开,忽听“呼”的一声风响,一骑黑马破阵而来。马上黑脸大汉身形高大,臂粗如擂鼓,怒目圆睁,飞驰至八王面前,二马并鞍不减半分。他猛地伸手,一把攥住八王的脖领子,往怀中一带,竟生生把人从马背上拽走。
八王惊呼未出声,已被擒至马背之上。
宋军突遭袭扰,号角未响,敌兵已破营而入。几名将官试图集结兵卒组织抵抗,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喽罗兵如狼似虎,呐喊震天,长刀横扫,营内顿作一团。黑脸大汉与红脸寨主一左一右冲杀如风,如虎入羊群,所向披靡。混乱之中,运粮官铁鞭王呼延赞、先锋官寇准亦遭围困,终被擒拿,与八贤王一并押往山寨。
中军大旗一倒,宋军如断线风筝,顿失方寸。
此时寨上又响起嘶哑高喝:“冲呀!杀退官兵,劫下粮车,回山有赏每人两斤酒、一斤肉!”话音刚落,喽罗兵一窝蜂地扑向后阵。阵中数十辆满载粮草的大车被围得水泄不通,转眼便被驱赶上山。
远远锣声急鸣,“呛嘟嘟”一阵响,喽兵收兵如潮退去。山寨门重重关闭,只留下满地尸骸与狼藉。
宋军兵将逃至山下,见无人追赶,终于停住脚步。众人你望我,我望你,一个个神情木然,喘息声中夹杂着绝望与怨气。
“八王不会带兵!”“呼王太大意!”怨言四起。
十数员副将你推我我推你,无一人敢出头。攻山?怕激怒山寇杀了三位重臣;退兵?无功而返,怎向圣上交代?几位牙将面如死灰,脑中一片混乱,陷入进退不得的死局。
这时,一阵马铃自远而近,一骑飞奔而来。马上将官衣甲整齐,面容焦急,汗珠顺着颊边滑落。他勒马止步,厉声问道:“你们是何处兵马?”
“是……是随八贤王出朝的禁军。”一名军卒上前回答。
忽然一人惊呼:“啊!是杨景!杨景!咱们活见鬼了!白日见鬼啊!”
“胡说八道!”那将官下马扯下面巾,正是杨景!
他一身劲甲,神情肃然,朗声说道:“我没死!今日是奉命来援,怎的?”
众兵将如梦方醒,惊喜交加,齐齐跪倒:“郡马爷,八王他们全被贼寇掳上山了!您快救人啊!”
杨景一听,脸色骤变,心头猛跳:“什么?全被擒了?”他懊恼一拍大腿:“悔不该耽搁了行程!”
原来数日前,寇准访靴识破杨景藏身真相后,密约其出征接应。但杨景知京城人眼众多,便约定在半道上等候接应,不在城中多作停留。
谁知他心急如焚,提前一个时辰出城,偏偏路上遇上一户人家突发大火,火舌遮天,屋中还有一位老母未逃。
杨景天性热血,哪肯坐视不管?他立刻下马冲入火场,冒着滚滚浓烟将老人救出,衣甲被熏得漆黑,头发也焦了一缕。等到火扑灭,再上马追军,已晚了大半天。
本以为大军仍走东道,不料八王等不知兵路规矩,误走西道。杨景白白在东道苦追,几经辗转才打听明白,又急拨马头折返西道,可惜为时已晚,三位重臣早被劫去。
此刻听得消息,他咬牙切齿,恨不能一步冲上山去拼命。
军卒纷纷哭喊:“郡马爷,快救人啊,咱们就等您这主心骨了!”
杨景强忍焦躁,沉声道:“都别慌!你们随我来!”他挥手指向西侧:“那边树林,地势隐蔽。你们先去那里扎营,把散兵聚回来,弃械者找兵器归队。安营整伍,不许造次。等我消息!”
“郡马,那您”
杨景勒马而起,语气坚决如铁:“我去救人。”
山风猎猎,阳光正烈。一路急行的杨景挑选出五百精锐军卒,跟随向导赶至一座崇山峻岭脚下。他勒住马缰,目光投向那座壁立千仞、树影斑驳的高山,开口问道:“此地叫什么名号?”
向导回道:“回将军,这山叫八角寨,山势险峻,有两位寨主把持山头,平日里拦路抢劫,但只劫贪官污吏,从不扰民,也算有点‘义气’。”
杨景微微点头,心中已有盘算。这等绿林中人,若能以义理感化,或可不战而解。他打马向前,高声喊道:“喽罗兵听着,替你们寨主传句话杨家杨景来了,要上山救人!”
山寨里不多时传来锣声“呛嘟嘟”震耳欲聋,尘土飞扬中,两百多名喽啰兵列阵山门,个个手持刀枪,神色凶悍。杨景率兵止步,拨马而出,与对方隔空对峙。
就在这时,只听蹄声响处,一匹通体赤红的“玉顶火焰驹”飞奔而来,尘土中坐着一位身材魁梧、脸如红枣、肚大如鼓的粗豪大汉,左肩扛着一柄开山大斧,眼神凌厉,神情桀骜。
官兵中早有识得的,低声惊呼:“六爷,就是他!当日就是他一人便擒了八王和呼延将军!”
杨景定睛一看,红脸汉子坐骑如风,神态张狂,但眉宇间却并无邪气,倒像是个有些来历的草莽好汉。
“朋友,可敢报上姓名?”杨景朗声问道。
“哈哈,来问太爷的名讳?你配吗?”红脸汉子瞟了他一眼,“俺是八角寨二当家,江湖人称二太爷。杀人从不报姓氏,这是规矩!”
杨景淡然一笑,不以为意:“你这身手气度,原本也是条好汉,何必出口无状?”
“嘿!”二太爷冷哼,“我骂官儿是常态,不骂你已经客气了!你这个小白脸,在我山下嚷嚷什么?”
杨景暗忖:这人性格鲁莽,不宜硬碰。他换了语气,道:“朋友,听说八王爷他们是你掳上山的?”
“不错,就是我,怎么的?”二太爷扬着斧子,一副横行霸道的姿态。
“你劫商旅也罢了,怎敢劫持朝廷命官?若惹恼了天子,派兵围剿,抄你山头,你可想过后果?”
“哈哈哈!”二太爷仰头狂笑,“朝廷那些贪官污吏,杀一个少一个!我就是要杀官,抄我山寨?大宋哪天不冤死百姓?我活够了,谁来我砍谁!”
杨景心念一转,这人虽蛮横,但也有几分义愤之气。于是沉声道:“我不是来杀你,是来救人。你我无冤无仇,为何不放八王等人归朝?”
“少来这套!”二太爷目光森然,“你若真有本事,就赢我手中这柄斧子,赢了,我放人,还愿负荆请罪。输了连你一起绑!”
“说得好!”杨景持枪上前,“愿与你堂堂正正比斗一场!”
话音未落,二太爷一声怒吼,马蹄扬尘,大斧直劈杨景脑门!
“劈脑门儿!”
紧接着,斧刃翻转斩来:“扎眼仁儿!”
再来横扫:“剔排骨!”
一转手:“砍肉锤儿!”
连环四斧疾如风雷,气势惊人,杨景枪法虽精,也被逼得连退几步,险些中招。他心头一凛:好狠辣的招式,专攻要害,下手毫不留情!
官军阵中一片哗然,有人心惊胆颤:若非杨景身手高超,这几斧子恐怕早劈成两半!
杨景暗咬牙关,重新稳住马身,沉声问道:“朋友,你是不是就这几招?”
“谁说的?还有绝招没使出!”二太爷咧嘴一笑,“接我第五招剁马蹄儿!”
大斧猛然砍向战马膝下,杨景急提缰绳,胯下战马腾空跃起,堪堪避开。
“果然凶悍!”杨景眼神渐冷,枪锋一抖,猛然跃马杀来蟠龙金枪化作一条金龙,直扑二太爷的胸膛!
“好枪!”二太爷大吼一声,斧刃迎上磕挡,却被杨景巧妙收回,反手一枪抽向对方腰胁。枪杆震颤,气浪炸响,逼得他手忙脚乱,连连后仰。
杨景趁势枪尖再探,逼向腹部,然后顺势一撩:“下去吧。”
只听“咚”一声响,二太爷连人带马翻身落地,尘土飞扬中砸出一个深坑!
官军齐声欢呼:“好!”
杨景勒马驻枪,冷声道:“朋友,你输了。”
二太爷闭眼等死,却觉未有痛感,睁眼一看,杨景静立马上,枪尖未动分毫。
“你怎么不下死手?”他狐疑道。
“你我无仇,何必取命?放人,我不追究。”
“放人?就这么简单?”
“你输了,应守承诺。”
二太爷沉默片刻,又倔强一笑:“刚才不算!我没躲,马一晃才落地!不认输,来,再战!”
杨景冷笑一声,收枪回鞘:“上马。”
二太爷捡起斧子,一纵而起,重新跃到马背。
正午的阳光洒在旷野,远处林梢微动,风吹过战马鬃毛,掀起一阵尘烟。杨景横枪立马,盯着对面那个脸膛黝黑、满身横肉的二寨主,眼神中透出一股沉稳自信。他缓声道:“今日我要让你心服口服。你若有本事,尽管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那二寨主嘿嘿一笑,口中喊着古怪招式名:“劈脑门儿!扎眼仁儿!剔排骨!砍肉锤儿!剁马蹄儿!”一边喊,一边气势汹汹地舞动大斧,砍风带雷,招招奔命。
但这一次,杨景已是有备而来。他身法轻灵,眼明手快,每一招都被他巧妙闪过,甚至连马蹄都未移半寸。杨景淡淡一笑:“就这两下子?”
二寨主咧嘴:“谁说的?”眼看气势被压,他一拨马头,猛地一斧砍下。杨景见斧锋临顶不慌不忙,身体微微一歪,避过锋芒。黑脸大汉正欲收斧,杨景战马已趁势贴近,他左手如鹰爪攫蛇,猛然扣住斧杆,一带一收,拉向怀中,右手长枪顺势而走,枪锋贴着斧杆递出,直点敌腕,正中寸劲。
这一招“顺水推舟”,既快又狠,那山大王手腕一麻,兵刃脱手,脱口惊呼:“好厉害!”
他本能拨马便逃,刚转身,却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凌空提起。杨景双脚点锤,战马腾空而起,猿臂一伸,竟将那黑脸汉子从马背生生拽起,稳稳带回马前。马蹄未停,擒敌已成。
“这回算输不算?”杨景淡淡问。
山大王面露惊服之色,喘着粗气笑道:“你有两下子,是赶上我了。行,行,太爷服了,我算输!”
杨景点头:“既服输了,便放回八王吧。”
“你不杀我?”
“你是条好汉,有胆有识,有这般武艺,何必占山为寇?占山叫贼,上落贼父贼母、下落贼子贼妻,终生为贼,何时翻身?若你肯放了我朝三人,我愿保举你入朝为官,正道立身。”
山大王愣住了,喉头动了动,低声问:“当真?”
“我杨景向不虚言。”
山大王翻身下马,拣起大斧,肃容一抱拳:“那你先回营,我把人送来。”言罢一挥手,带众喽罗回山。
杨景收枪回马,脸上不见半点骄矜,只望着山头,心中暗想:若能多得几员这般悔过的好汉,又何惧边患未靖?于是也回营等候。
午后烈日高悬,山风鼓噪。黑风寨二寨主一回山,刚下马便急匆匆直奔议事大厅,迎面撞见看守的喽罗兵,脱口问道:“我三弟呢?”
守兵答道:“正在大厅审问那三个官人。”
二寨主一听,不禁心头一跳,几步跨进大厅。大厅中香火未散,虎皮交椅正中而设,三寨主一身红袍,髯须怒张,仿佛一尊土地爷般坐在主位,正拍着桌案吼叫不休。堂下,八王赵德芳、寇准、呼延赞三人被绑成一排,脸色或怒或淡,俱是满身尘土。
“老三!”二寨主大叫一声,满面焦急,“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这三个狗官挡我兄弟去路,我正打算给你煮锅‘人心汤’压压惊呢!”三寨主狞笑,眼神阴冷。
“山下来个小白脸,可不是好惹的,我被他生擒,又被放回来。他要咱们交人!”二寨主喘着粗气,一脸不甘。
三寨主闻言一拍桌案:“放?休想!敢抓我兄弟,咱就该杀他们祭旗!”
“说是放,我可没真放!”二寨主哼了一声,冷笑道,“我这叫稳军之计,哄住他,今夜三更,我带兵偷营劫寨,把那小白脸宰了,咱就直奔大哥山头。若我命丧营中,你就砍了这三个人的脑袋,带着头颅见大哥去,也算我死得其所!”
“你这口气太大!”三寨主皱眉,“万一你失败了呢?”
“我不怕死!”二寨主倔强反瞪一眼,“但若让大哥知道我们放了赵德芳,岂不更是大罪?”
三寨主沉吟一瞬,最终点头:“来人!将他押下去歇息,三更之前听令出发。”
这番对话,八王听得清清楚楚,气得脸色煞白,低声骂道:“寇准啊寇准,都是你保我为帅,如今好了,全做了刀下鬼!”
寇准却神色淡定,反而安慰道:“王爷息怒,祸福无常,车到山前自有路。”
三人旋即被押入后山洞,锁于铁链之上。
……
夜色渐浓,已过二更。山寨后院,二寨主换上一身夜行衣,黑巾包头,足蹬软靴,背插双刀,暗中召集三百精锐喽罗。火把无声点燃,一行人悄然自后门鱼贯而出,消失在夜色之中。黑脸三寨主站在寨门前低声叮嘱:“二哥,小心行事。”
二寨主反唇一笑:“你先把那三人绑在车上等我,我若胜,放火焚寨,直奔大哥山头;我若败,你便杀人走人,莫做无谓牺牲。”
一声“得令”后,他领人疾奔山下。绕过林间小径,翻过一道山梁,前方便是乱坟岗。他挥手命令两百人埋伏于此,带着百余精兵继续前行。
此刻,月光如洗,十七的月亮悬挂夜空,林影婆娑,风声萧瑟。远处正是宋军扎营之处。帐篷参差,兵卒四散,车马歇息,哨兵倚枪而眠。众兵三三两两东倒西歪,有的以马鞍为枕,有的抱刀而睡,毫无戒备之态。
二寨主见状,心中暗喜,悄声道:“今晚,该我露脸。”
他指挥众人绕至侧翼,挑灯帐前窥视。一处帐篷门半掩,内里烛光明亮,一张桌前,一位青年坐姿笔直,银袍映月,剑眉星目,正聚精会神地阅读兵书,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就是他!”二寨主心头一震,认出白日大战中使枪如龙的敌将,正是那小白脸。暗喜过后,他屏息凝神,脚步无声,猫腰潜入帐中,寒光一闪,手中长刀直取杨景咽喉!
这一刀,快如流星,狠若毒蛇,宛如死神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