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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茂和曹金山拼杀良久,早已筋疲力尽,浑身是伤,血水与汗水混作一体,湿透衣衫。他们背靠背抵抗着敌军,一步步退到营门,四周却已被重重包围,出路断绝。四面长枪林立,杀气如潮,敌军如铁桶合围,压得人几欲窒息。

冯茂手中蒺藜棒已被斩裂,曹金山的宝刀也卷了刃,两人连喘息都变得困难。冯茂看了看四周,心中泛起绝望的苦笑,咬牙高喊:“住手!我们有话要说,不打了!”李显钧冷哼一声,勒马而前,示意众军稍退,他盯着二人,眼神冷厉:“说吧,临死前还有何话可讲?”

曹金山狠狠擦了把脸上的血,冯茂喘了口气:“咱们二人杀不出去,硬拼到底也只是白送性命。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斜睨一眼曹金山,声音低沉:“寡不敌众,打是死,不打还是死,何必白费力气?”

李显钧点头:“算你有几分脑子。说罢,是投降,还是抹脖子自尽?”冯茂不慌不忙:“别急,容我与曹将军商量几句。”李显钧冷声催促:“快点!”冯茂咧嘴一笑:“夜还长,你忙什么?”说着凑近曹金山,低声说道:“咱们怎么办?走是走不了了,只差一步就冲出去了,这下全完。”

曹金山咬牙切齿:“活不了就死!我宁愿自尽,也不受辱。”冯茂眯起眼睛,语气冷静:“你想死?太蠢了。你妻子郁生香如花似玉,你一死,她守得住寡吗?守不住还得改嫁,到时候你连儿子也见不到了,冲她也别死。”曹金山怔住,声音哑哑:“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李显钧在一旁不耐烦地催促:“你们两个别磨叽,给个痛快话!”冯茂仰天叹道:“我这就够痛快了看来真没救了。哎哟,刘金定啊,你可把我们坑苦了!让我们夜探敌营,结果半路不见了援兵,现在被困,你怎么还不来呀!”

话音未落,忽听北营外炮声大作,地动山摇,喊杀之声如雷贯耳,一道道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夜空。敌营中一片混乱,军卒四散奔逃。李显钧脸色剧变,握紧马缰,低声骂道:“怎么回事?朱军何时发兵,为何蓝旗官没有传报?兵竟然已至营门?”他神情惶然,四下望去,只觉局势愈发诡异。

原来,刘金定早就料到冯茂与曹金山夜探敌营风险极大,故在皇帝面前请旨,请求带兵接应。赵匡胤准奏,由陶三春传令,拨给她两千精兵与九员猛将。她亲率大军,提前抵达敌营外围,扎营布阵,等待时机。她未敢轻举妄动,只命探马前往敌营查探。三更时分,敌营内喊杀骤起,探马报称敌军惊动,刘金定立刻断定二将被围,毅然发起突袭。

她令杨延平、杨延定、杨延光、三兄弟率五百兵卒为前锋,悄然逼近敌营,将沿路哨卒擒杀殆尽,又清除壕沟与暗堡的伏兵,切断敌军联络,铺平大军进攻之路。她亲率大军抵达北门外,只见栅栏门坚固紧闭,杨家兵以巨木为锤,“咣咣”几下,便将整扇门撞倒,木屑纷飞,尘土弥天。

而门后匍匐埋伏的数十名弓箭手,根本未料外军突至,当场被砸死数人,剩余惊慌欲逃,却被宋军从门板上踏马而过,瞬间碾成肉泥。刘金定一马当先,挥动绣绒刀杀入敌营,喊声震天。肖引凤、花解玉、郁金豹、郁生香与她并骑冲阵,刀光闪烁,血洒长空,势不可挡。

守北门的白杰与刘孝心胆俱裂,知若失守营门,回营必遭军法。白杰催马迎战郑印,而刘孝却恰与刘金定正面遭遇。刘金定大喝一声,刀杆疾抽,正中刘孝腰腹,将他击落马下。刘孝挣扎欲起,却被金定的丫鬟腊梅猛然扑上,膝压其胸,夺其兵刃:“不许动,再动拧下你脑袋!”刘孝大惊失色:“你是何人?”

腊梅高声冷笑:“我乃金定小姐烧火丫鬟腊梅!你服不服?”刘孝面如死灰:“啊呀,气死我也!”话未说完便气绝昏厥。夏莲赶至,与腊梅合力将刘孝绑缚,交予军卒看押,先行押回寿州。

此时,刘金定立马横刀,英姿飒爽,身披银甲,月光洒在她眉眼之间,寒芒微动。她深吸一口夜风,俊目扫过四周,只见敌营虽陷入混战,但帐篷林立,军队出入井然有序,显然是久经训练的兵马。南唐兵虽一时北门失守,却并未全然慌乱,反而拼死鏖战,妄图夺回营门。

刘金定心中微凝:林文善和于洪治军果然有法。今夜虽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才侥幸杀入营内,若敌中早有防备,今日这营门怕是铜墙铁壁,难以突破。此时不宜恋战,冯茂与金山安危更重,必须速救。

她策马前移,目光穿透浓浓烟尘与刀光剑影,忽听丑丫鬟腊梅一指前方道:“小姐您看,前面人声鼎沸、兵刃交错,冯将军多半被困在那里。”

刘金定当即一拨马缰,唤道:“随我杀过去!”只见她双腿一磕马腹,战马仿若腾龙展翅,一跃数丈。她手中绣绒刀寒光闪闪,冲入敌阵,如流星坠地,直取敌心。

刀起处,寒光四射,一个“鬼推磨”,敌兵连人带盾被掀翻在地;手腕一转,又一招“横扫千军”,卷起数尺血浪,数名敌将倒地哀嚎。敌军一时间被打得措手不及,惊骇失措,纷纷后退。刘金定马不停蹄,一路开道,杀出重围,直抵战圈中心。

冯茂和曹金山正力战群敌,气喘如牛,浑身是伤,手中兵刃几欲脱手。忽见人潮分裂,一骑女子破阵而入,刀开血路,立马当中,明盔亮甲,凤目如炬,正是刘金定。

两人眼前一亮,冯茂惊喜交加,几欲落泪。曹金山亦抹去额头血迹,勉力站稳。

刘金定喊道:“二位将军辛苦了,接应来迟,还望见谅!”

冯茂含泪拱手:“若非刘小姐神兵天降,我二人已是白骨化尘,如今得脱重围,宛如枯木逢春!”

金定追问:“明目露可曾拿到?”

冯茂点头:“已盗得解药,且金山更是神勇,顺手夺来李显钧的斩龙宝刀,一举两得。”

金定闻言大喜:“好!此地不可久留,速撤!”她话音未落,再度拨马前行,带着冯茂、曹金山杀向北营门。

营门处,杨大郎率兵守卫,见到三人杀出,立刻打开缺口。金定让冯、曹先行,自己回头望战局,脸色骤变。只见肖引凤、郁生香、花解玉等人被敌将缠斗,战况焦灼,若就此撤走,恐是救出二人而弃下四将。

她一咬牙,又策马返身杀入战团,厉声呼喊:“诸位将军,快撤!不可恋战!”

然敌将如藤缠树、步步紧逼,众人欲走不能。正当此时,杨家三兄弟与高君保领兵杀到,四杆大枪势如雷霆,直捣敌心,为将士们开辟退路。

刘金定立于混战之中,汗如雨下,却未有丝毫退意。她目光一扫,只见敌兵如潮般调集而来,方向分明,目标明确,正是围剿己军。她高声喝道:“速速撤退!再迟一步,便要被团团围困!”副将也随声传令,众将闻令,纷纷踅马撤出。

待众人一一冲出营门,刘金定方才断后而退,回望营内已是一片火光冲天、尸横遍野。

李显钧站在敌阵高处,望着宋军从容退去,气得脸色铁青。他双目赤红,怒吼如雷:“宋军盗我宝刀,伤我兵卒,如入无人之境,焉有此理!三军听令,给我追!”

他带着李泊、林文豹等人策马狂追,恨不得当场将刘金定撕碎。

但愈追愈远,眼前只见战马残影,尘土飞扬,却始终追不上敌人。他哪里知道,刘金定熟读兵法,出兵之前便已踏勘地形,心中早有图谋。何处可行、何处设伏,皆了然于胸。此刻退兵路线更是早已定下,山道蜿蜒,林密谷深,敌人再多,也难撼其锋芒。

她这一战,惊才绝艳,策马扬刀,进退皆可,攻守有法,真正将“神机妙算”四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山林中风声猎猎,天际只剩一轮模糊残月,挂在云翳缝隙间,洒下惨淡冷光。地面湿滑,泥土夹着血腥与焦烟,弥漫在空气里。刘金定一马当先,目光冷峻,望着前方渐行渐近的追兵,忽地勒马驻蹄,眼神如刀锋般闪亮。

她看清了,那不是杂兵,而是李显钧亲率狐军悍将追击而来。人数不多,却皆是南唐心腹精锐。若能借地设伏,一战破敌,非但能打出威风,更能一举震慑南唐,擒获李显钧,更是绝世大功!

她当即传令:“调转马头,列阵应敌,灯火全开,亮队待战。”语声不高,却透着决绝与从容。

命令传下,宋军迅速调动。火把点燃,灯球高悬,映得山道如昼,红光映照中,刀光如雪,枪影似林。士卒三五成排,依坡布阵,远望去宛如火龙伏地,杀气腾腾。刘金定骑在阵前,银甲冷冽,刀锋斜指地面,仿佛一尊不动战神。

不多时,李显钧追至山口,骤见眼前火光冲天、兵甲森列,不禁心头一震。他本以为宋军溃逃,竟不料调头布阵,反设伏迎敌。天色昏黑,道路难辨,此地又山势险峻,他一时难辨虚实,不由勒马止步。

“大胆逆贼,竟敢夜设埋伏,欲图反击!”他大喝一声,满腔怒火随之燃烧,回首命令后军布阵。火把升起,南唐军也排成列阵。

李显钧一骑冲至阵前,居高临下厉声喝道:“宋将吃了熊心,吞了豹胆,敢偷袭我营、盗我宝刀,还敢驻马不退,今夜本王要将尔等斩尽杀绝!”话未落音,他忽听一声女将清啸破空:“你是李显钧?”

李显钧闻言,怒眼扫来,只见阵前一员女将端坐白马之上,银盔银甲,眉目如画,眼神却冷峻如霜。

“正是本王!你又是谁?”

“我是双锁山女将刘金定。白日城外交过一面,你贵人多忘事。”她冷笑道,“今夜你冲我而来,是你命该如此。若早些收兵退走,尚且有命可保,如今自投罗网,可怜了你的狐军悍将,随你赴黄泉。”

李显钧暴怒:“胡言乱语,女子也敢猖狂?看本王取你首级!”他正要催马冲杀,身后忽然一骑奔出,高呼道:“王驾息怒!末将愿取此贼首以谢军前。”

正是林文豹。他伤势未愈,却贪功心切,强打精神上阵。他自恃名将之勇,且对刘金定为女子轻敌,不顾伤体,请战前锋。李显钧虽心有不悦,却也不愿抢功,遂抽马退下。

林文豹催马冲出,长刀在手,凛冽寒光中杀气腾腾。他高声通名,象鼻大刀一挥而下,刀风猎猎,声如霹雳。

刘金定不动如山,早知此人凶猛,凝神应对。她手中绣绒刀微抬,迎风而起,一个“怀中抱月”巧妙拨开重刀之势,身形旋转间已闪至林文豹侧翼,寒光一闪,一招“回光反照”疾斩而出。

林文豹反应不及,仓皇中举刀阻挡,却发现刘金定那一刀只是虚招,真正杀意已至咽喉。他惊恐交加,缩颈藏头,却慢了分毫

“咔嚓!”

刀锋斩过铁盔,盔甲碎裂,血光迸发,林文豹脖颈深可见骨,几乎人头落地。鲜血喷涌如柱,他双眼暴睁,手中大刀脱落,整个人瘫软倒下,仰面跌下马背,气绝当场。

战场霎时死寂。

下一刻,宋军爆发山呼海啸般欢呼。众将士震惊不已林文豹,曾在扬子关一战横扫宋军,连肖引凤、郁金豹等骁将亦非其敌,如今竟被刘金定一刀斩落!此威此勇,谁能敌之?

众将敬服莫名,暗暗折服。这哪里是寻常女将?她不但刀法奇绝,更胆识过人,统兵若神。

而她真正的可怕之处,还不止于此。她深知行军布阵,精研敌情地势。此番南下,她早已遍读南唐地志,夜观营势,昼测淝水深浅,探敌军将士性情与营寨布局,早在进军前,便将夜战布局安排妥当。她带兵突营,救出曹金山、冯茂;转身设伏,斩杀猛将,局局皆胜,步步为营。

此刻,南唐阵中李显钧面如铁青,眼见心腹猛将当场毙命,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他心知不能再等,当即策马催动:“无能之辈!本王自来破敌!”

江宁王李泊见状也怒不可遏,大骂:“废物一个,堂堂男儿,竟死在女人刀下,简直是我南唐奇耻大辱!”话音未落,他已拍马直冲,手中烈焰苗枪如火龙吐焰,直取刘金定咽喉。

刘金定握刀在手,目光冷静如霜,盯着眼前那个面色狰狞的南唐猛将李泊。她看得分明,那杆五股烈焰苗沉重无比,砸下之时仿佛山岳倾倒,绝不可硬接。她心中暗道:“此人兵器过重,耗力极大,必须以巧制猛。”

她不退反进,双臂一沉,将大刀竖起,刀锋朝下,刀纂微抬。只听“轰”的一声,那杆烈焰苗落下,却顺着她刀锋滑落而下,巨大的惯性被她一招卸力卸得干干净净。她稳稳立马如松,丝毫不乱。

李泊双目欲裂,怒啸连连。他曾是南唐军中一枝独秀,胯下那头回头望月的独角神兽,纵横沙场无敌于阵,手中五股烈焰苗力沉势猛,连陶三春都不是对手。然而如今,那神兽已被艾银平杀死,他等于被斩去半臂,再无往日威风。

眼下的坐骑,是军中寻常战马,根骨尚浅,耐力更不足。他心急如焚,越打越乱,额上汗水滚滚而落,双手几近酸软,却仍咬牙拼死狂攻。

刘金定看穿了他的破绽,心中一凛:“是时候了。”

她猛然发力,大刀如飞轮般旋舞起来,刀光纵横,寒光四射,刀锋呼啸中环绕李泊上下左右,如一道道旋转的锋芒风暴,将他困在其中。那刀快如流星、狠如暴雨,每一刀都像要割裂空气,每一式都近他咽喉。

李泊眼花缭乱,只觉四面八方尽是刀影,真假难辨,兵器挥舞得越来越慢,动作越来越滞。他勉力支撑,心中却已惊惧交加这女子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本事?

忽然,一声“啪”地巨响,如雷炸耳。

刘金定刀交左手,右手猛然从背后一探,一条银光闪闪的软鞭如蛇出洞,狠狠抽在李泊后背。鞭影撕裂空气,鞭身带着雷霆之力,直击要害。

“啊!”李泊惨叫一声,措手不及之下被狠狠抽下马来,身形一滚,兵刃飞出老远,跌得四脚朝天。

他强撑着翻身欲逃,却刚爬起身,十几名宋兵已如猛虎扑食般围上,各举兵器就要下手。

“住手!”刘金定一声冷喝,声如霹雳,“要活的!”

军士们齐齐顿住,动作一滞,将李泊就地擒拿,抹肩、拢臂、捆索,转眼便把这个昔日横行无敌的南唐骄将绑得如同死狗。

金定翻身下马,擦去额角汗珠,目光一扫前阵。宋军士气高涨,欢呼如雷,数千将士齐声呐喊:“刘小姐威武!”

李泊的败退如投石入水,搅得南唐阵中波澜四起。

高坡之上,李显钧怒从心头起,恨得咬牙切齿。他胯下战马蹄声震地,一声不吭便催马冲阵,直奔刘金定。

二人刀枪相交,瞬息已过数十招。李显钧武艺高绝,沉着狠辣,一时间竟将刘金定压制住。众将见状,心中皆焦这一战打得太久了,刘小姐再强,也难久斗强敌。

众人面面相觑,能与李显钧争锋者唯有石英,但他眼伤未愈,难再出战,旁人谁能接下这场恶战?

正当焦灼之际,冯茂与曹金山并肩走来。他们方才被金定冒死救出,此刻已稍得休整,气息稳了下来,眼中重新燃起战意。

冯茂从怀中取出一瓶金疮药,交给高君保:“这药交你,刘小姐若有闪失,立刻救治。”

他说完,转头看向曹金山,低声道:“咱们上吧,不能让她一个人扛下去。”

曹金山握紧腰间宝刀,眼神坚定:“咱俩一块儿,未必拿不下李显钧。他在马上凶猛,我们步下灵活,只要把他引下来,胜算就大。”

冯茂微微一笑:“我来想办法。”

说罢,两人腾身而起,步履如飞奔上阵前。

冯茂站在场边,高声喊道:“刘小姐请退,把这李显钧交给我们哥俩!”

刘金定瞥见是两位故人,心中略松,挥刀退至圈外,横刀在鞍,叮嘱道:“二位将军小心,要活口,不可取命。”

冯茂咧嘴一笑:“放心,我们专收这活瘟神。”

听得冯茂之声,李显钧顿时怒火冲天。那一日冯茂突入营中搅局,几乎坏了大计,眼下又跳出来叫阵,简直找死!

“冯茂!你狗胆包天,还敢露面?!”他暴喝一声,催马猛冲,手中金槊如擂天战鼓,猛然砸来。

冯茂站在原地不动,看着那金槊带着狂风落下,直到临头半尺,方才脚尖一点,身形一滑,“咻”地窜出数丈开外,稳稳落地,毫发无损。

他叉腰大笑:“这玩意儿够沉,要真砸上,非得我当场去阎王殿报到。可惜啊没打着!”

李显钧脸色铁青,怒从心起。

冯茂却步步逼话,笑骂道:“哼哼什么?你这是属狗的吧,吃瘪还护食?快滚到没人地儿哼去吧!”

李显钧气得眼前发黑,催马再冲,槊起如雷,马速如电,一记猛砸直奔冯茂。

“唰”地一声巨响,尘土飞扬,地面开裂,李显钧以为得手。

却听身后冷笑一声:“姓李的,你又打空了。”

李显钧猛然转身,却见冯茂如幽灵般已绕到他身后,正扛着一对短棒大笑。他惊怒交加,正欲翻马再战,眼前寒光一闪,一把长刀横挡马前。

“李显钧,还有我呢。”

李显钧盘坐在一匹汗如雨下的战马之上,目光阴鸷,死死盯住前方那个手执自己旧日佩刀“劈水斩龙刀”的青年将军曹金山。仇恨像一团烈火在他胸膛里翻腾,眼角的青筋跳得像活蛇。

“姓曹的!”他咬牙切齿,牙关“咯咯”作响,声音低沉而狠戾,“咱俩是前世冤家,今日仇敌。不能共存,今夜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话音未落,金槊已如猛虎扑羊般猛然砸下。曹金山却早有准备,身形一转,脚下轻灵如猫,抹身躲过,单刀随即贴地反劈,寒光凌厉,目标直指战马腿骨。

两人一个马背高坐,一个步战贴地,杀得如暴雨疾风。曹金山一刀紧过一刀,专取李显钧下盘。李显钧久居马上,擅长俯砍劈挑,此刻却频频弯腰格挡,已显得力不从心。更糟的是,冯茂如一只灵狸游走两侧,寻找缝隙猛砸冷招,让李显钧如陷泥沼。

“当啷!”一声刺耳金鸣,李显钧的金槊与曹金山的刀再次交错。寒芒激闪之后,只听“叭哒”一声脆响,金槊的另一端“雁翅”被生生削断,顿时失去重心平衡。

李显钧愣了一刹,那一刻,他不是没意识到危险,而是恍如看到昔日在南唐兵营威风八面的自己被拦腰斩断。失落与震怒交织如潮。

可留给他的,不是思绪的时间,而是冯茂那双暴起的铁棒。

“砰!”

棒影如惊雷落地,冯茂直接砸向李显钧战马左前腿。骨裂声混着马嘶撕破夜空,“咔嚓”一声,战马痛得前腿一软,“扑通”栽倒在地。李显钧半个身子随马翻落,被马身死死压住,胸口几乎断气。

他咬牙挣扎,左脚猛地甩脱马镫,刚要撑起身子,只见一道人影闪电般扑来冯茂!

他收起双棒,手中已抽出一条鹿筋绦,轻若蛇鳞,却韧如钢丝。翻掌之间,绦索上已结成两个滑环,一甩如影随形,迎风抖落,奔李显钧而来。

这一手,冯茂自幼练起。他曾在陕北深山随师习武,年少体瘦力弱,常随师父入林猎野兽,绳套技艺便是他安身立命的杀手锏。套狼捉豹,如探囊取物。而今日,他不是猎兽,而是擒敌。

“唰”绳索破空声划过,前套精准套中李显钧脖颈,后套套紧左脚踝。冯茂低喝一声,双手齐拽,鹿筋如毒蛇缠绕,瞬间绷紧,扣死要害。

可惜他力薄身轻,拽之不动,反被李显钧半个身子往回拖去。

“曹将军,快拉死狗!”冯茂咬牙高喊,额头冷汗直冒。

曹金山当即收刀奔来,两人合力扯绳。李显钧气息受阻,面色紫涨,眼珠血红,双手狂抓勒紧的绳索,却越扯越紧。他暴力挣脱,抽出右腿,怒吼着猛拉绳索,试图将两人扯入怀中可鹿筋绦勒得他站不得,蹲不成,躺不下,一腔蛮力无处施展,活似困兽犹斗。

“呃……呃!”他喉中只能发出几声濒死的喘鸣。

电光火石间,郑印与郁金豹从后方掩杀而至,两人扑上来将李显钧死死压住。郑印力大如牛,一膝顶住他肩胛;郁金豹则抽出粗绳,猛地缠住四肢。怕他挣断,竟双道绳索重缠加固。

这一番折腾下来,李显钧早已七窍流血,昏死过去。

南唐兵将急奔而至,眼见主将被擒,群情激奋,呐喊着欲要抢人。宋军早有准备,纷纷结阵列墙,将对方挡在外围。

但就在此时,远处忽然灯火大作,号角长鸣,震彻夜空。一支南唐援军如夜狼出林般扑至,尘土滚滚,旌旗猎猎,有人高喊:“林元帅和于军师到了!”

曹金山脸色一凛:“援军来了!”

众人神情骤变林文善与于洪为何迟至此时?为何在凤凰山激战之时不现身?

原来,当日凤凰山大战后,花庆祥父女归降,原本负责押解囚车的索天启临阵畏战,藏身林中。他本想坐山观虎斗,花家胜了便去邀功,败了则逃之夭夭,没料到花氏竟然投宋,反将他吓得六神无主,直到宋军撤离方才狼狈现身。

索天启连夜奔回南唐大营,先见林文善,将凤凰山投降一事一五一十汇报。林文善闻言大惊失色扬子关三将尽降,粮草多屯于彼,战力与补给双失,形势急转直下。怒火与惊惧交缠之下,他连夜召于洪议事。

于洪快步踏入中军大帐,迎着灯光见礼,向索天启问明军情后沉声道:“此事不小,需立刻草拟奏章,快马加鞭送往金陵,请万岁早做筹划,筹粮调兵,以解寿州危局。等此战一了,咱们再夺回扬子关。”

索天启应下命令,亲自唤文书起草。于洪心中却起了隐忧,他面色凝重,眼神飘向帐外:宋军今夜突袭,不像是为了扰营那么简单……

这一边,冯茂与曹金山早已在营中混乱之际,各施奇计。冯茂偷入子洪帐中,巧盗“明目露”;曹金山潜入李显钧营帐,盗走斩龙宝刀。他们出营之时并未惊动守军,但埋下的祸种很快就发了芽。

数名军卒惊慌奔来,报告:“禀报将军,李王爷的斩龙宝刀失窃了!李王爷正在四处调兵,搜拿奸细!”

林文善闻言,面色古怪,并未第一时间应对,反而冷眼旁观。

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林文善是头路元帅,李显钧是二路元帅。论职务,两人并肩;但论实际权柄,李显钧仗着是皇亲,又战功卓着,骄横跋扈,从不将林文善放在眼里,处处独断。今日白天,他竟当着众将面要杀林文豹,林文善的心早已凉透。

“丢了刀?活该!”林文善内心冷笑,面上却做出关切之色,沉声吩咐:“速去协助李王爷查刀,我这边即刻调兵。”话虽如此,他却纹丝不动,按兵不发,连袖口都未抬一下。

于洪在旁看得清楚,暗觉不妙。他冷汗微冒,心中突然闪过一个惊悚念头:莫非……宋军夜袭,根本不是冲着营盘来的,而是冲着他的药箱?

他不再多言,连夜急返八卦帐。一入帐门,鼻尖就嗅到一股诡异的血腥气。

他心一沉,猛然掀起帘子只见帐中灯光幽暗,地上横躺着两具尸体,正是看守药箱的亲信徒弟。药箱已被撬开,里头的瓶瓶罐罐,早已空空如也!

于洪脑中“嗡”的一声,瞬间失了魂。他跌坐地上,两眼发直,喉咙干哑,一句“完了”从牙缝里挤出来,声音如风中落叶。

这些药,不仅是他成名立世的根本,更是他在南唐朝中安身立命、攀上护国军师宝座的资本。

当年,于洪以出家人之身拜师求艺,不但学得一身兵法权谋,更偷得师父秘藏的丹方、奇药。他又设局毒害几位名医,将市井百年难得一见的珍贵药材尽数夺走,靠着这些,他投奔南唐李煜,自称能炼“长生不老丹”,献出人参、何首乌、虫草、鹿茸、金银花等蜜制丹丸,成功博得李煜信任,摇身一变,位列军中权臣。

如今药箱尽失,半生心血被毁,他如何不如丧考妣?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眼睛红得如血,一字一顿咬牙道:“偷药之人……我不杀你誓不为人!我要将你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他刚要起身,只听帐外脚步匆匆,两名小徒弟跌跌撞撞冲了进来,一见屋中景象吓得面如土色,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于洪瞪着他们,浑身气得发抖,声音低得像蛇吐信子:“你们两个……去哪了?屋里人怎么死的?药箱谁动的?谁拿的?说!!”

于洪站在破乱不堪的帐中,盯着跪在地上的两个道童,眼神阴鸷如蛇。他已经连问数次,那两人却仍是吞吞吐吐、神色慌张,一问三不知。那“明目露”乃是他辛苦炼制的奇药,失之等于断臂,怎不令他勃然大怒?

“你们两个,真不知道是谁动的手脚?”他再问一遍,声音低沉,却藏着刀锋。

那两个小道童扑通磕头,嘴里只会说:“不知……不知……”

“哼,不知?”于洪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猛地拔剑,寒光乍现,剑锋带着怒气“唰”地划过空气,紧接着“扑扑”两声,鲜血喷洒在地。

两个道童倒地毙命,眼睛还瞪得大大的,仿佛死不瞑目。

于洪冷哼一声,将血迹在尸身上随手一擦,便将宝剑还匣,转身踏出营帐。夜风拂过他怒火未平的面孔,吹得袍袖猎猎作响。

“来人!备战马,抬叉条杖!”他厉声喝道。

“是!”外面守卒连忙答应。

不多时,于洪披挂上阵,怒气未消,径直奔往中军大帐。

林文善正在帐中处理军情,忽听脚步杂乱,于洪怒气冲冲闯入,面如死灰:“林元帅,大事不好!我的明目露……被人盗光了!”

林文善一听,脸色也变了几分。他深知那药的奇效,一旦落入敌手,后果不堪设想。

“快!点兵追人!”林文善不再迟疑,当即披挂上阵,率三千骑兵冲出北门。

夜幕下,战马嘶鸣,铁蹄如雷,尘土滚滚而起。他们一路疾驰,才出五六里地,前方却有一队人马迎面而来。林文善勒马高喊:“来将何人?是否擒住了宋将?”

前队回话:“启禀元帅,大事不妙!二路先锋官阵亡,我们奉命护送遗体回营。”

“什么?”林文善脸色骤变,如遭雷击,“谁阵亡了?”

“林文豹将军……您的亲弟。”

林文善愣在马上,满脸不信:“此话当真?”

“尸体在此。”士兵将尸体抬下。

林文善下马奔上,跪地抱着弟弟冰冷的遗体,双手颤抖,胸膛剧烈起伏,终是忍不住,一声悲恸长嚎:“兄弟啊,你可痛死为兄了”

他泣不成声,仿佛要将胸中悲愤尽数倾泻。于洪上前拍肩劝解:“林元帅,节哀!仇人未报,哭也无益!”

林文善猛吸一口气,咬牙强忍悲痛:“是谁杀了我弟弟?”

“回禀元帅,先锋是败在刘金定刀下。”

“好一个刘金定!”林文善目中喷火,低声喝道,“将我弟遗体送回大营,缝合装殓,我自去取她首级祭灵!”

“是!”

军卒应令,抬尸而去。

然而还未等他整队,忽听一阵急促脚步声,蓝旗官气喘吁吁奔来:“元帅,大事不好!大将刘孝、江宁王李泊、保江王李显钧,皆被宋军生擒,我军伤亡惨重,请元帅速援!”

一语未毕,林文善只觉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他愣住了,整个人如坠冰窖。

这三人,刘孝是刘仁瞻之子,刘仁瞻为国捐躯,万岁视其遗孤为至亲;李泊乃当今皇叔,身负宗室血脉;李显钧更是他亲手点将、又因私怨遣去前锋的人……如今三人全被擒了,这如何交代?如何保命?

他嘴唇颤抖,喉咙发干,眼神一阵涣散。

于洪一时间也傻了,急得团团转,终于低声咬牙:“林元帅,三位将军可是马高镫短,若出事,你我性命堪忧。现在还来得及,豁出这条命也要将他们救回!”

林文善眼神猛然恢复清明,咬牙切齿:“对!宋军跑不远,追!”说罢翻身上马,挥鞭冲出,率军急追不舍。

今夜风紧马疾,刀光血影之中,已无人顾得上什么明目露、盗药人……生死成败,一线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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