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在文华殿内枯坐半宿，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狭长，映在满是奏折的案上。
直到天快亮时，他才猛地站起身，眼神里没了先前的焦躁，只剩一种权衡利弊后的冷硬。
既然辽东已成 “三足鼎立”，那便用最险的法子，借后金的刀，削去他眼中最大的威胁毛承克的势，再回头收拾残局。
他第一时间传召兵部尚书张凤翼与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两人跪在殿内，听着崇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字字掷地有声：
“毛承克拥兵自重，私垦荒地、私造火器，早已不是朝廷能轻易掌控的臣子。若任由他在辽东壮大，比后金入关更可怕，朕要你们做两件事，一是钳制，二是离间。”
“钳制” 之策，崇祯想得极为周密。
他命张凤翼拟一道命令，表面上嘉奖毛承克 “收复金州周边，暂稳辽东”，允许他节制辽东除山海关祖大寿部外的所有明军。
却在圣旨里藏了 “暗桩”，规定东江军的粮饷需由朝廷 “按月拨付”，且需 “每季度上报兵力、粮草明细”，若逾期不报，便以 “谋逆嫌疑” 论处。
“陛下，” 张凤翼迟疑道，“毛承克向来自给自足，朝廷这‘粮饷拨付’怕是虚的，他未必会认啊？”
“认不认不重要。” 崇祯冷笑，“朕要的是一个由头，他若接了粮饷，就得受朝廷掣肘；
他若不接，朕便有理由说他‘拒受王命’，将来削他兵权，也名正言顺。
另外，你再从山海关调两千兵马，以‘协助防守辽东’的名义，驻扎在宁远，实则盯着毛承克的动向，不许他轻易跨过锦州南下。”
至于 “离间” 之策，崇祯把目光投向骆养性：
“你派几个可靠的锦衣卫，乔装成商人，偷偷去沈阳。
不用见皇太极，只找范文程就行，跟他说，只要他们不南下犯山海关，且能牵制毛承克的东江军，朝廷便会暂缓对后金的围剿，甚至可以私下开通‘边贸’，给他们一些布匹、茶叶。”
骆养性心里一惊，连忙抬头：“陛下，这…… 这岂不是与虎谋皮？若后金得了好处，反而联手毛承克，那可如何是好？”
“他们不会。”
崇祯语气笃定，“皇太极想要的是辽东，毛承克占着金州，本就是后金的眼中钉；吴三桂在海州，更是盼着借后金的力报锦州之仇。朕不过是给他们递一把刀，让他们先斗起来。”
两人这才明白崇祯的深意，连忙领旨退下。
可崇祯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却没底，这步棋走得太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但他没得选，大明就像一艘漏船，他只能用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法子，勉强撑下去。
命令传到金州，毛承克刚把锦州事务处理完回来。
他接过兵部命令，扫了一眼，对里面吹嘘他的话视而不见，只是重点放在了“粮饷由朝廷拨付”“季度报明细” 这几个条款上，忍不住笑出声：“崇祯未免太小看咱们了吧！”
赵守忠凑过来一看，脸色沉了下来：“少帅，这命令忒歹毒了，咱们凭什么听他的？不能接！”
“接，怎么不接？” 毛承克把命令扔在案上，“节制辽东除祖大寿外的所有人马，这个名头还不错，能让咱们在辽东名正言顺地招兵买马；
至于粮饷，朝廷拿得出吗？他们连西北的军饷都欠着，还能管得了咱们？
至于报明细，随便编个数就行，崇祯要的是‘掌控’的假象，咱们就给他这个假象，正好麻痹他。”
可没等毛承克把应付朝廷的法子完善好，锦州那边就传来消息：
山海关调来了两千兵马，驻扎在宁远到锦州之间，说是 “协助防守”，却把锦州南下的道路盯得死死的。
与此同时，海州的吴三桂也有了动作，他借着皇太极拨的兵马，在海州城外筑起了营寨，还时不时派骑兵袭扰周边东江军控制的村落，抢了几个东江军的粮囤。
“看来崇祯的‘离间计’起效了。”
毛承克看着探子传回的消息，眼神冷了下来，“吴三桂敢来袭扰，背后肯定有皇太极的默许；
而锦州的明军，就是崇祯安在咱们背后的刀子，不让咱们全力对付后金鞑子。”
赵守忠急了：“那咱们怎么办？腹背受敌啊！”
“不急。” 毛承克走到舆图前，手指在锦州和海州之间画了个圈，“锦州的明军是朝廷的兵，不敢真跟咱们动手，只要咱们不主动招惹，他们就只会‘盯着’；
至于吴三桂，他刚投后金，根基不稳，皇太极给的兵马也不会是精锐，他的袭扰不过是虚张声势。
咱们先派宋柏的突骑营去教训一下吴三桂，让他知道厉害；
再派个人去锦州，跟那边的明军将领‘客套’一下，说咱们‘会配合朝廷防守’，让他们放心，先稳住一头，再收拾另一头。”
而沈阳那边，范文程把锦衣卫的话带给皇太极后，皇太极沉吟了许久。
他知道崇祯是想 “借刀杀人”，但后金也需要时间整顿兵力，更需要借吴三桂之手消耗东江军。
“可以答应明廷的条件。” 皇太极最终拍板，“但‘边贸’必须由咱们掌控，布匹、茶叶要优先供给八旗兵；另外，告诉吴三桂，允许他袭扰金州周边，但不许他真跟毛承克硬拼咱们要的是‘牵制’，不是‘消耗’。”
范文程连忙应下，心里却清楚：后金与大明的 “私下勾结”，不过是互相利用的权宜之计。
一旦毛承克被削弱，崇祯必然会回头对付后金；
同理后金也会继续入关抢劫大明。
而一旦东江军占了上风，他们两家估计都要完蛋。
事实就是这么的可笑，大明和后金这两个曾经不死不休的仇家，现在不得不为了一个共同的敌人而坐到了一起，哪怕他们的联手只是迫不得已的无奈之举。
辽东的局势，就这样在崇祯的 “制衡之策” 下，变得更加复杂。
金州的毛承克要应付朝廷的掣肘和后金的袭扰。
海州的吴三桂要借着后金的力站稳脚跟。
沈阳的皇太极要借崇祯的默许壮大实力。
而京师的崇祯，则在深宫之中，紧盯着辽东的每一丝动向，盼着这场 “三足鼎立” 的乱局，能朝着对大明 “有利” 的方向发展，哪怕这 “有利”，不过是饮鸩止渴。
只是崇祯没意识到，他亲手埋下的 “离间” 种子，不仅没能削去毛承克的势，反而让后金有了喘息的机会，也让辽东的百姓，陷入了更深的战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