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东不压桥胡同的青瓦房檐下,何家四合院厨房的窗缝里飘出阵阵香气。
那是炖羊肉的葱姜辛香混和着枣香,在青瓦间萦绕,连檐下的麻雀都扑棱着翅膀多绕了两圈。
何大清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抬头望向墙上泛黄的日历。离年关只剩七天了。他心里盘算着,兄弟大江和女婿薛和平刚从陕北支援回来,不如提前安排顿家宴聚聚,省得年里面大家走亲串友的忙不过来。
大哥!嫂子,我们来啦!何大清刚把案板上的猪肉切出均匀的薄片,院门口便传来何大江爽朗的笑声。
何大江裹着件军大衣,肩头扛着个沉甸甸的麻袋,身后跟着媳妇张巧云和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子---何桢彦,何桢轩,像两串圆滚滚的糖葫芦,张巧云手里也拎着个竹篮子。
“爸,妈!”何雨水夫妻抱着薛长志也到了,孩子的小脸冻得通红。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大嫂胡玲从厨房里迎了出来,一把抱过薛长志,指尖点点他的鼻尖,“小宝贝,可把姥姥盼坏了!”
“好东西啊!” 何大清擦了擦手,打开了兄弟带过来的麻袋,里头是一个个圆滚滚的陕北红枣,红得发亮。
这枣子甜得很,我特意挑了晒得最干的。何大江拍着麻袋说道。“熬粥可香了!”
“和平还带了小米和荞麦面。” 何雨水把东西也给了自家老爹。“说是陕北的粮食养人,熬出来的粥上面一层的油!”
姐姐,姐夫!胡建设背着个褪色的军挎包,身后跟着唐芳和胡蒙生。
“建设啊,弟妹,来了!” 何大清迎上去,拍了拍胡建设的肩膀。“你姐在厨房里炖着羊肉呢,闻着没?” 说着往厨房方向努了努嘴。厨房的窗缝里窜出阵阵白雾,混着葱姜的香气。
大江哥,和平!这时候,何大江和薛和平也从里屋出来了。
“小舅舅,小舅妈!” 薛和平赶紧的掏烟,先散了一圈,唐芳和几个人说了几句,带孩子找大嫂去了,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大江哥。”几个男人在前院堂屋里面坐了下来,薛和平是负责倒茶递烟。胡建设紧紧的抓住何大江的手,要不是您帮忙,我现在还在山东老家种地呢!
“建设,都是兄弟,说这个这外道了啊!” 何大江摆了摆手。
胡建设从挎包里掏出两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轻轻放在八仙桌上。
“这是在城南淘换到老物件。” 胡建设不好意思的笑了,“沈先生说了,这是明成化的官窑,我想着,给两位哥哥把玩把玩。”
“和平啊,等小舅舅这眼睛练出来了,再淘到老物件,也给你整一个。” 胡建设现在还是在学习阶段。
“咱们兄弟之间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何大清自己也乐了,小舅子有这份心就好。“抽烟,喝茶!”自己也忍不住拿起桌子上的东西看了起来。
“那我就等着小舅舅的好消息了。” 薛和平也没在意,这个小舅舅的情况,他也知道。
“小舅舅,我等着您给我淘个好的!”薛和平笑着递上烟,眼尾却忍不住的往拆开包裹的青瓷瓶上瞟。
何大清回房拿了一个老花镜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整了一个放大镜。对着青瓷小瓶仔细端详。瓶身上的缠枝莲纹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冰裂纹如蛛丝般细密,釉色温润如脂。
好物件!何大清轻轻敲了敲瓶口,声音清脆如玉磬。沈先生说的不错,这开片纹理自然,釉色温润如脂,确实是成化官窑的冰裂纹。
何大清年轻的时候虽然没有学过古玩,但作为大厨,各色人等也是接触过很多的,高门大户也去过,这见识比一般人要高明了很多。
“哥,您说这物件真的是成化的?” 何大江端着搪瓷杯凑过来,他是不懂这些的,薛和平也不懂,两个人就是看个新鲜。“我瞧着,跟供销社柜台里摆的瓷瓶也差不多嘛!”
你懂个啥?何大清摘下老花镜,用放大镜仔细照着瓶底的款识,成化官窑的冰裂纹,那是千窑一宝。沈先生在琉璃厂开了三十年古玩店,他说是成化的,肯定错不了。
“对了,我就好奇了,你个棒槌怎么的会和沈墨斋成为忘年交的?” 何大清非常的好奇。一般来说,像沈墨斋这样的文人雅客,是不会和自己兄弟这样一点古玩知识都不懂的人玩到一块去的。
沈先生那脾气,一般人可入不了他的法眼。何大清放下放大镜,指尖轻轻的叩着桌子。
“我年轻那会儿,跟着师傅学艺,经常天不亮就得去后门桥采买。” 何大清在回忆自己的过去。“那时候啊,后门桥的早市可热闹着呢!卖古董的,换冬煤的,遛鸟的,斗蛐蛐的,三教九流的都挤在一块儿。”
何大江端着搪瓷杯听得入乐神,薛和平也凑过来坐到条凳上。
“有一回,我师傅给东单牌楼王翰林家办寿宴。王家是旗人,讲究个排场。” 何大清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旧时光的影子。
“正碰上隶古斋的王先生在路边撂摊。他那会儿才三十出头,跟我师傅认识。” 何大清从来没有说过这些,何大江也不知道。“穿件灰布长衫,蹲在路边跟另一个穿长衫争执一个青花瓷碗,王先生说那是宣德的,另一个先生说是永乐的,两人争得是面红耳赤!”
后来呢?胡建设追问道,手里的香烟都烧到屁股了。
“我那个时候只是一个学徒,再说了我也不认识啊!” 何大清被小舅子的问题逗笑了,“后来还是听我师傅说的,才认识了隶古斋的王先生。”
“爸,您年轻的时候还认识这等人物?”薛和平听得直咂嘴,手里的茶杯都忘了放下。
何止是王先生。何大清笑了笑,“那个年头,一个好的厨子,上至达官贵人,下至三教九流,都得打交道。你吃的就是勤行这碗饭,来的都是客。”
“我也见过西洋的钟表匠,给人修自鸣钟;琉璃厂里,拉洋车的老头,竟能背出《陶说》里的窑口典故,连后门桥卖古董的,都能说出个‘金丝铁线’的讲究!这个都不奇怪。” 何大清得意的地方就在这里。“那时候的四九城,就像个宝匣子一样,随便翻块砖,都能翻出一段故事来。”
“爸,您这可不仅仅是大厨了。” 薛和平这才知道自己老丈人也是有故事的人。“我倒是觉得,您以后退休了可以写本书,就写四九城里面的老故事!”
“写书我可没那本事。”何大清指着桌上的青瓷瓶,“这冰裂纹看着简单,可烧制时得掌控火候到分秒,釉料配比差一分都出不来。你瞧这瓶口的‘金丝铁线’,像不像春冰初融时渗开的细纹?”
“老二,你那个笔洗也拿来看看?” 何大清抬头对何大江说,自家老二就这个不好,好东西总要藏起来,“建设说也是经过沈先生掌眼的,让我搂搂。”
何大江从怀里掏出那个青瓷笔洗,洗身绘着淡雅的兰草纹,釉色青中泛白,如春冰初融。面上一副不舍的样子。
“我虽不懂这些,但摸着舒服。” 何大江摸着笔洗,指尖传来细腻的触感,“想着给几个孩子练字用正好,家里还正好缺这个。”
“姐夫和大江哥都是文化人!”胡建设咧着嘴直笑,在他心里何家兄弟都是好人,“我能跟着沈先生学这手眼力,也算没白在废品站混了!”
“这个小舅舅是个实诚人!”一旁的薛和平看看自己老丈人,在看看胡建设,心里不禁的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