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站在主堂门口，手里还攥着那张从西廊抄来的字条。纸边已经被汗水浸软，他没展开看，只是把它塞进了袖口。昨夜更鼓三响后的事，像一块压在胸口的石头，沉得他整晚没合眼。
天刚亮，巡哨弟子就在院子里敲锣。声音比平时急，三长一短，是召集令。
他走到演武场时，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长桌重新摆好，但不是酒席，是一排排任务简报和功绩簿。陈玄站在高台上，穿了件新裁的墨色长衫，领口别着异会金徽。
“人都齐了？”陈玄扫视一圈，目光在林青脸上停了一瞬，“那就开始。”
他翻开一本红皮册子：“上月十三，林青带队深入湘西古墓，破机关、斩尸傀、斗水怪，带回《陈氏秘术》残页一页。此功不小。”
底下有人低声议论。林青没动，只看着陈玄的手。那只手翻页时很稳，可指尖微微发颤。
“按例，此类任务赏银三十两，记功一次。”陈玄合上册子，抬头，“但这次不同。我决定，重赏林青黄金百两，擢升为异会执事副统领，即日上任。”
全场静了几秒。
有人倒吸一口气。执事副统领，仅次于陈玄亲信的三大管事，掌巡查、调令、审讯三权。这个位置空了三年，谁都知道不好坐。
林青上前一步，单膝点地。他低头行礼，眼角余光看见小雨站在人群后头。她今天换了身素白短袄，头发扎得整齐，手里拎着个布包。
“谢首领。”他说。
陈玄走下来，亲手扶他起身。手掌贴在他胳膊上，温度有点冷。
“你是个人才。”陈玄拍了拍他肩膀，“以后多替我分担些事。”
林青点头。他知道这不是提拔，是拴链子。
仪式结束，众人散去。他转身要走，听见身后脚步轻快。
“林青！”
小雨追上来，把布包塞进他手里。“我妈包的饺子，韭菜馅的，趁热吃。”
他愣住。“你还回家了？”
“嗯。”她低着头，“昨晚你说可能回不去，我就想着……要是真出事，至少你吃过我家的饭。”
林青握紧布包。纸壳还带着体温，油渍渗出来一点，在指缝间留下滑腻感。
“等这事过去，我请你吃饭。”他说。
“不是请。”小雨抬头，“是我家做，你来吃。不准推。”
林青笑了下。这是这几天第一次笑。
两人并肩往偏院走，路上谁都没说话。风吹过树梢，卷起几片枯叶。小雨忽然停下。
“你觉不觉得……陈玄太痛快了？”
“什么？”
“给你升职。”她说，“按规矩，这种事得议三天，还要查任务细节。他一句话就定了。”
林青看着她。“你也觉得不对劲？”
“不只是我觉得。”小雨压低声音，“刚才李四偷偷跟我说，档案室少了两份旧卷宗，都是关于‘血纹觉醒’的记录。老孙以前负责保管那些东西。”
林青眼神一紧。“你知道内容吗？”
“不知道。”她摇头，“但李四说，当年有个执事因为私自查阅这类资料，第二天就被发现在井里浮着。”
林青沉默。他想起陈玄昨夜写字的样子，毛笔落纸沙沙响，像蛇爬过砂石。
“那你别再打听。”他说，“我现在是副统领，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你要是被牵连……”
“我不怕。”小雨打断他，“我又不是外人。”
这句话让林青心头一震。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犹豫，也没有害怕。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很轻的一握，像是确认她还在。
“等我把手头的事理清。”他说，“到时候我告诉你全部真相。”
小雨点点头，正要说什么，远处传来一声咳嗽。
两人同时回头。
陈玄站在台阶上，手里端着茶碗。他没穿刚才的正式长衫，换了一件家常灰袍，看起来像个普通长辈。可眼神不一样。
“小雨。”他开口，“你娘前两天托人送了坛药酒来，说是治风湿的。我放书房了，你去拿吧。”
小雨迟疑了一下。“现在？”
“嗯。”陈玄点头，“顺路还能帮我整理下案头文件。你字写得好，我正缺人手。”
这不是命令，但也不是商量。
林青松开手。他知道这是支开。
“去吧。”他对小雨说，“我去收拾下房间，待会儿找你。”
小雨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背影挺直，脚步不乱。
陈玄等她走远，才慢慢走过来。
“年轻人有情分是好事。”他说，“但我记得，上任副统领就是因为娶了同门师妹，结果任务中为了护她，丢了镇魂铃。你知道后来怎样？”
林青垂手站着。“属下不知。”
“他被逐出异会。”陈玄语气平淡，“三个月后，有人在城南乱葬岗发现了他的尸体，心口插着自己用的符 knife。”
林青没说话。
“我不是拦你们。”陈玄拍拍他肩膀，“只是提醒一句——异会的事，永远比私事重要。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有些选择，不能只凭心意。”
说完，他转身走了。
林青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个饺子包。热气早就没了，纸壳变得干硬。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砍过僵尸，烧过符咒，也握过小雨的腕子。现在它该听谁的？
回到房间，他把铜钱剑放在桌上。剑身擦过了，黑血还在缝隙里卡着。他拿小刀一点点抠，金属碰撞发出细碎声响。
门外传来脚步声。
他抬头，以为是小雨，结果是陈玄派来的传令弟子。
“首领让您酉时去书房一趟。”那人说，“有个重要人物要见您。”
“谁？”
“不知道。”弟子摇头，“只知道是从北边来的，带了个铁箱子。”
林青点头。弟子离开后，他把剑收进鞘里，摸出怀中的残页。
符文还是老样子，看不出变化。但他总觉得，每次靠近它，耳朵里会有极轻的嗡鸣，像有人在远处念经。
他把纸折好，塞回内袋。
然后打开饺子包。
三个饺子，一个破了皮，馅露在外头。他拿起一个，咬了一口。
凉了，韭菜味发酸。
他嚼得很慢，咽下去的时候，喉头有点堵。
窗外，夕阳落在演武场的旗杆上。影子拉得很长，横过整个院子，一直延伸到他的门前。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
远处厨房冒烟，应该是小雨还没回来。书房那边灯火通明，守卫换了新面孔，站姿笔挺，不像寻常巡逻。
他摸了摸袖口，那里还留着一点饺子油渍。
明天要见的人，到底是谁？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他不能再单独行动。每一个决定，都会牵连别人。
尤其是她。
他把剩下的饺子用纸包好，放进抽屉最底层。
然后抽出铜钱剑，检查剑刃是否锋利。
金属反光映出他的脸。眼睛很沉，嘴唇发白。
他放下剑，吹灭灯。
屋里暗下来，只有窗外透进一点月光。
他靠着墙坐下，手搭在剑柄上。
门外传来一声轻响。
不是脚步，是布料蹭过门槛的声音。
他没动。
门缝下，一片阴影缓缓移过。
接着，一张纸条从下面塞了进来。
他没立刻去捡。
等外面彻底安静，他才走过去，弯腰拾起。
纸条上只有一个字：
“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