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跪在井边，右腿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他想站起来，可身体不听使唤。桃木刀插在泥土里，刀身微微颤动，像是风刮的，其实不是风。
那只手又出来了。
苍白，指甲发黑，指节扭曲地伸长。它扒住井沿，一寸一寸往上爬。林青咬牙伸手去抓刀柄，指尖刚碰到木头，肩上的伤口就撕裂开来，血顺着胳膊流进袖口，滴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他听见自己呼吸很重，像拉风箱。
远处火光忽明忽暗，营地废墟里没人喊叫了。刚才还乱成一团的士兵，现在都安静了。这种安静不对劲，比吵闹更让人心里发毛。
就在那手即将翻上地面时，天空亮了一下。
不是闪电。
是一道金线从夜空中划过，速度快得来不及眨眼。紧接着，铜铃响了三声，一声近，两声远，最后一声直接落在耳边。
一个人影落下。
灰袍，宽袖，脚踩黄符纸。落地时没扬起一点尘土。他抬手一挥，三根短钉飞出，钉进井口四个方向的裂缝里。其中一根插进土中时，冒出一股黑烟，像是被烫着的东西在尖叫。
那只手猛地缩了回去。
井口的黑气被压下去，像锅盖盖住了沸腾的水。空气一下子变得干净了些。
林青抬头，看见来人轮廓，喉咙动了动，没说出话。
九叔没看他，目光盯着井口，眉头皱得很紧。他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个青铜盘子，往地上一扔。那盘子没碎，反而转了起来，越转越快，最后停在一个方向——偏东三尺。
“阵眼在这。”他说。
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楚。
他站起身，咬破手指，在随身带的桃木剑上写“破煞”两个字。血写的字泛着暗红光，写完后剑身轻轻震动。
林青想提醒他小心，张了张嘴，只咳出一口血沫。
九叔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严厉，像过去训徒弟那样。但他没说话，只是走过来，从袖子里摸出一张朱砂符，贴在林青肩上。符纸一沾皮肤就发热，伤口的血慢慢止住了。
“别乱动。”他说完，转身走向阵眼位置。
他站在那块地前，举起桃木剑，开始念咒。第一句出口时，地面裂开一道细缝，金光从缝里渗出来。第二句念完，几条光链从地下钻出，缠住四周游荡的黑影。那些影子挣扎着想逃，却被越勒越紧。
第三句还没念完，井底传来一声冷笑。
不是人笑。
低沉，沙哑，带着回音，仿佛来自很深的地方。笑声一起，钉在井口的镇魂钉开始发烫，冒出白烟。
九叔停下咒语，剑尖指向地面。
“你布的是‘九幽摄魂阵’。”他说，“借死人气、地阴气、人心怨气三者合一，想把整座军营变成尸窟。”
没人回应。
但井口的裂缝又裂开了一点。
九叔冷哼一声，忽然跃起，桃木剑高举过头，全身气势一变。他落下的那一瞬间，剑尖直刺偏东三尺的位置。
“轰！”
地面炸开一圈气浪，尘土飞起半人高。等灰落下来，地上多了个焦黑的圆圈，直径约三步，里面全是烧过的痕迹。原本藏在地下的符纹彻底断裂，发出“噼啪”几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断了筋骨。
井口不再冒黑气。
那些倒地的邪教徒抽搐了几下，脸皮一块块剥落，露出底下腐烂的肉。他们没能爬起来，全趴在地上不动了。
有一个还想逃，刚撑起身子，脖子突然歪了九十度，整个人瘫软下去。
林青松了口气，身体一软，差点栽倒。他靠着帐篷支架，喘着气，感觉腿上的麻木感正在一点点退开。
九叔走回来，在他身边画了个圈，用的是随身带的朱砂粉。然后让他坐在圈中央，又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黑色药丸，塞进他嘴里。
“吞下去。”
林青照做了。
药丸苦得厉害，但咽下去之后，体内好像有股暖流散开，伤口不那么疼了。
“阵破了。”九叔说，“但主使者没现身。”
林青抬头看他。
“这不是普通邪教能搞出来的阵法。”九叔回答了他的眼神，“背后有人主持，而且……修为不低。”
林青想说什么，被他抬手拦住。
“你现在说话费劲，省点力气。”
这时，曹琨从废墟后面走出来。他脸上全是灰，衣服破了几处，但人没事。他走到两人面前，想鞠躬，九叔摆了摆手。
“别谢我。”他说，“你们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林青死守阵地。换别人，早崩了。”
曹琨低头看着林青，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说了句：“兄弟，命是你拼来的。”
林青没应，只是点点头。
九叔看了看天色，月亮已经偏西。他重新握紧桃木剑，没有收起来。
“不能走。”他说，“那东西还在下面。”
林青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井口。镇魂钉还在，焦痕未散，表面看一切平静。可他知道，刚才那一击只是打断了阵法运转，并没有真正消灭源头。
井底深处，有东西在动。
很轻，一下一下，像指甲刮石头。
九叔忽然弯腰，捡起一块烧过的木片，蘸了点朱砂，在井沿写下“封”字。字写完，他退后三步，将桃木剑横在胸前。
林青察觉到空气变了。
温度下降得很快，连呼吸都能看到白气。周围的火堆明明还在烧，火焰却变成了青色。
曹琨往后退了半步。
九叔没动。
他盯着井口，右手缓缓抬起，剑尖对准那道裂缝。
“你以为躲着就行？”他说，“我知道你在听。”
井底静了一瞬。
然后，一只手慢慢伸了出来。
这次的手不一样。
干枯，瘦长，皮肤紧贴骨头，指甲漆黑如墨。它搭在井沿上，用力一撑，半个身子爬了出来。
那是个老人的模样，穿着破旧道袍，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平滑的皮。
九叔眼神一凛。
“原来是你。”
他正要出手，林青突然开口。
“等等！”
九叔回头。
林青指着那具尸体的胸口——那里挂着一块铜牌，上面刻着一个名字。
九叔看清名字后，脸色变了。
他握剑的手紧了紧，声音低了下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无脸尸体咧开嘴，发出嘶哑的声音：
“师兄，二十年不见，你不认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