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内部空间远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加巨大,仿佛连通着另一个维度。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由某种黑色石材垒砌的祭坛,石质粗糙,却隐隐流动着仿佛吸收一切光线的暗沉光泽。祭坛周围,已经跪伏了一圈祭祀者,他们开始用那种失落已久的语言吟唱,声音低沉、粘稠,汇聚成一股试图钻入骨髓、瓦解理智的暗流。
“归于寂静……归于虚无……万物终将……回归墟之怀抱……”
空气中无形的压力骤增,现实在这里变得脆弱。岩石的轮廓在细微地扭曲、溶解,光线像垂死挣扎的蠕虫般扭动。温眠看到,几个被放置在祭坛侧方石台上的“祭品”——有男有女,看起来像是外地人或被选中的岛民——已经开始出现异状。有人抓挠着自己的喉咙,发出嗬嗬的怪响;有人身体不自然地抽搐,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错位声;还有人痴痴傻笑,瞳孔涣散,口水横流。他们的“自我”正在被那尚未完全降临的存在迅速抹除。
温眠的心跳依旧平稳。她甚至利用祭祀者们沉浸于吟诵的机会,悄悄激活了藏在袖口的微型记录仪,同时冷静地观察着环境参数的异常变化。
然后,真正的降临开始了。
所有的光线,包括那些荧光苔藓和诡异光晕,瞬间被抽离,绝对的黑暗笼罩了一切。吟唱声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咽喉。极致的寂静中,只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和……那越来越近的、“终结”本身的脚步声。
温眠感到自己的物理存在开始变得不稳定,皮肤仿佛透明,内脏的位置感模糊,这是一种规则层面的瓦解前兆。但她灵魂深处的“锚点”熠熠生辉,牢牢钉住了“温眠”这个意识核心。
她“感知”到了祂。
无法形容其形态,无法理解其本质。那是一片移动的、吞噬一切的“终结”概念,是宇宙法则中冰冷的句号。空间在祂周围塌陷,时间在祂触须下断裂。祂就是“墟”。
紧接着,那重叠了亿万个寂灭星辰哀嚎与原初混沌低语的“声音”,直接在她灵魂结构上响起:
“你的灵魂…为什么在拒绝我?”
其他祭品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身体便开始了五彩斑斓的崩解,意识彻底消散。唯有温眠,她的意识清晰无比,甚至捕捉到了那亘古死寂声音里一丝微不可查的、前所未有的……困惑。
兴奋感如同电流掠过她的脊髓。祂在提问!这终极的虚无,会对“拒绝”产生反应!
她压下激动,用尽可能稳定、清晰,甚至带着学术探究意味的声音反问:
“您所谓的万物归一,是吞噬,还是拥抱?”
黑暗(或者说墟)凝固了。
宇宙仿佛因这超乎逻辑的一问而停滞。侵蚀着她现实的力量微微一滞。
然后,透过洞穴穹顶的裂隙,温眠看到,外部天幕上,亘古不变的星辰开始移动、重组,拖曳出璀璨而狂乱的轨迹,仿佛整个宇宙都在为这个问题进行一场宏大的推演。
而那股冰冷庞大的意志,再次聚焦于她。这一次,不再是广域的侵蚀,而是精准的、深入的“接触”。无法形容的感受洪流般涌来,是“感觉”本身的消亡过程。她的记忆、情感、知识,她作为“温眠”的一切,都在剧烈震颤,濒临分解。
坚守“自我”变得无比艰难,融入那终极宁静的诱惑从未如此强烈。
就在意识边界即将模糊的刹那,一个破碎而温暖的画面猛地闪现——冬夜,祖母将暖烘烘的汤婆子塞进她被窝,粗糙的触感,手心的温度,淡淡的草药香,窗外雪落的簌簌声……
一个属于人类的、微不足道的温暖瞬间。
“……拥抱……”
她本能地,从灵魂最深处挤出这个微弱的词。
冰冷的终结洪流,似乎因为这坚韧的“杂质”,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偏转。
神,依旧沉默。
星辰的轨迹愈发狂乱。
温眠的意识,悬于湮灭与坚守的刀锋,在终极的疑问与一抹凡人的温暖记忆之间,剧烈摇曳。侵蚀在继续,而理解,似乎露出了一丝极其微茫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