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的寝宫,时间仿佛凝固成冰冷的珍珠。温眠反复摩挲着那枚月光螺,里面那个温柔而绝望的声音,如同幽魂般缠绕着她。“根源在于心”、“真心之泪”……这些碎片化的线索,指向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破局之法。而涟漪传来的消息——沧洄力量不稳,海域震动,以及他反常地未深究守卫失责——更让她心乱如麻。
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冷酷的执刑者,还是……同样被诅咒束缚的囚徒?
最后一天,在压抑的寂静中降临。寝宫外,原本幽蓝的海水仿佛被浸染了一层若有若无的绯红,那是血月力量开始渗透深海的征兆。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压从四面八方涌来,连水流都变得粘滞而沉重。
温眠知道,时间到了。
就在她以为会被无声地带往祭坛时,寝宫的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沧洄站在那里。
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王权的深蓝鳞甲,银发在海水中如同流动的月辉,容颜绝世,却苍白得近乎透明。那双深海般的眼眸,此刻不再是冰冷的审视,也不是暴怒的赤红,而是一种……温眠从未见过的、沉重到极致的疲惫与哀伤。那哀伤如此深邃,仿佛承载了千百年的孤寂与失去。
他没有带护卫,只是独自一人。
“时辰到了,温眠。”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直接在她心中响起。
温眠站起身,没有哭闹,也没有反抗。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仿佛被无形重担压垮的肩膀。她举起手中的月光螺:“在去之前,能告诉我吗?留下这个螺壳的新娘……她最后,是怎样的?”
沧洄的目光落在月光螺上,那一瞬间,温眠似乎看到他眼底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种剧烈的痛楚一闪而过,快得让她几乎以为是错觉。他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她……”他开口,声音异常沙哑,仿佛每个字都带着棱角,刮过他的喉咙,“她很善良,喜欢陆地的阳光……和……雏菊。” 他停顿了许久,久到温眠以为他不会再说了。
“……她走的时候,很平静。”他最终说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最锋利的冰锥,刺入了温眠的心脏。他记得!他记得如此清晰!连她喜欢雏菊都记得!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温眠的鼻尖。她不是为了自己将死的命运,而是为了眼前这个看似强大、却连百年前一位新娘的喜好都铭记于心的王者。这千百年的轮回,他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记住细节,然后再一次又一次地亲手送别吗?这何尝不是一种凌迟?
“记得这么多……很痛苦吧?”温眠轻声问,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深切的怜悯。
沧洄猛地抬眼看她,瞳孔剧烈收缩,仿佛被她这句话刺中了最深的软肋。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极其不稳定,寝宫内的水流开始紊乱地旋转,那些镶嵌在墙壁上的明珠光芒也明灭不定。
“你不必知道这些!”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带着一种被看穿后的狼狈与防御性的愤怒,“做好你该做的事!”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腕,带她离开。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异变陡生!
“轰隆——!!!”
整个深海宫殿剧烈地摇晃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巨大的珊瑚立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细碎的石块和珍珠从穹顶簌簌落下。外界传来人鱼们惊恐的呼喊和混乱的水流声。血月的影响达到了顶峰,而沧洄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对这股力量的控制明显减弱了!
一道巨大的裂缝,如同闪电般在温眠寝宫旁边的墙壁上炸开!狂暴的海水瞬间倒灌进来,形成一个致命的漩涡,强大的吸力攫住了温眠,将她猛地向裂缝外漆黑的深渊拖去!
“啊!”温眠惊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拉扯。
“温眠!”
沧洄的脸色瞬间煞白!那是一种超越了王者威严、近乎本能的恐慌。他没有丝毫犹豫,巨大的蓝宝石尾鳍全力一摆,如同离弦之箭冲向漩涡,在她即将被卷入黑暗的刹那,一把将她死死地揽入怀中!
强大的冲击力让两人一起撞在残破的墙壁上。沧洄用整个背部承受了撞击,发出一声闷哼,却将温眠牢牢护在胸前。他的手臂箍得那样紧,仿佛要将她揉碎融入骨血,又仿佛在害怕失去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温眠被他紧紧拥抱着,脸颊贴着他冰冷却剧烈起伏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狂乱的心跳和微微颤抖的身体。这绝不是对一个即将献祭的物品该有的反应。
混乱中,她抬起头,在明珠明灭的光芒下,看到了他近在咫尺的脸。
那双总是盛着冰冷、威严或愤怒的眼眸,此刻被一种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痛楚所占据。他低头看着她,眼神复杂得让她心碎——有失而复得的惊悸,有深入骨髓的担忧,有无法言说的挣扎,还有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沉重到令人无法呼吸的……眷恋?
那不是看一个陌生祭品的眼神。
绝对不像。
“你……”温眠怔怔地看着他,一个荒谬而惊人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你记得……所有,对不对?不只是她……是……所有?”
沧洄的身体猛地僵住。他眼底的惊惶和痛楚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仓皇与绝望。他几乎是狼狈地避开了她探究的目光,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但那瞬间的反应,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他记得!他记得每一次献祭,记得每一位新娘,记得……她?这个念头让温眠浑身冰凉,又莫名地滚烫。
为什么?如果他记得所有,记得那些消逝的生命,记得那些短暂的情愫,他如何能一次次重复这残酷的轮回?他此刻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恐惧与痛楚,又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她吗?
因为她这个……或许在无数轮回中,对他而言……特殊的存在?
“沧洄……”她忍不住唤他的名字,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却像是被这声呼唤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她,重新戴上了那冰冷的面具,只是那面具此刻布满了裂痕。“走!”他声音沙哑,不容置疑地拉起她的手腕,这一次,动作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近乎温柔的克制,“去深海之眼。”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但温眠知道,她触碰到了真相最核心的部分。
古老诅咒的占有欲,不仅捆绑着新娘的命运,更囚禁着王的灵魂,让他背负着所有轮回的记忆,在永恒的失去与得到(旋即又失去)中煎熬。
而她这颗试图打破轮回的真心,在无意中,似乎已经撬动了那冰封心湖的第一道裂缝。只是,距离那能洗刷诅咒的“真心之泪”,他们还有多远?血月,已升至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