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敬德“齐王伏诛”的怒吼声还在玄武门内回荡,如同惊雷般震慑着每一个残存叛军的魂魄。
随着李元吉毙命,这场血腥伏击的最后一点抵抗意志也彻底崩解。
兵刃坠地的铿锵声此起彼伏,负隅顽抗者被玄甲军无情剿杀,更多的人跪地乞降。
浓烈的血腥气几乎凝成实质,弥漫在每一个角落,与渐渐平息的喊杀声、伤者痛苦的呻吟交织成一幅地狱绘卷。
城楼之上,尉迟敬德拄着那柄刚刚砸碎亲王头颅的钢鞭,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的白汽。
杀戮的快意并未平息他心中翻涌的怒火,反而像是往烈焰上泼了热油,烧得他双目赤红,几欲滴血。
他猛地扭过头,那双饱含杀意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钉在另一侧垛口前那道明黄色的身影上——太子李建成!
在他简单直接的思维里,李元吉不过是急先锋,真正纵容甚至主导这一切,屡次构陷逼迫,致使秦王中毒垂死、今日险遭不测的罪魁祸首,正是这位看似温文尔雅的储君!
新仇旧恨,如同毒焰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将理智彻底焚尽。
“李——建——成!”
又是一声暴吼,比之前更加酷烈,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恨意与杀机!
尉迟敬德根本不等气息平复,猛地拔起深深嵌入地砖的钢鞭,整个人如同失控的疯虎,携着碾碎一切的煞气,朝着李建成猛扑过去!
沉重的战靴踏在染血的城砖上,发出沉闷如擂鼓的声响。
“纳命来!为秦王报仇!”
声到,人到,鞭到!
钢鞭划破空气,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厉啸,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取李建成顶门!
这一鞭,含怒而发,毫无保留,誓要将眼前这“祸首”砸得脑浆迸裂!
城楼下的李世民刚刚挥剑格开一名垂死反扑的死士,听到这声充满无尽杀意的怒吼,心头猛地一紧,霍然抬头!
映入眼帘的,正是尉迟敬德那状若疯魔扑向兄长的身影,以及那柄即将落下的、沾满弟弟脑浆的钢鞭!
李世民目眦欲裂,想要出声喝止,但距离太远,声音根本来不及传达!
李建成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击,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城楼空间尚可,以他的身手和反应,若真想闪避,绝非难事,至少能避开头颅要害。
然而,就在钢鞭撕裂空气,死亡阴影笼罩下来的电光火石间,他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了城楼下李世民那骤然收缩的瞳孔中蕴含的惊怒。
以及更远处,秦怀谷已然策动“蹄踏燕”,如同黑色闪电般疾冲而来的身影!
一个念头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他本能想要闪避的冲动——这是戏!
是演给那些藏在暗处、或许还在观望的世家眼线看的戏!
但尉迟敬德不知内情!这莽汉是真的恨透了自己,这一鞭,是实实在在会要人命的!
躲,还是不躲?
若此刻闪避,固然能保全自身,但之前与世民、怀谷反复推演、精心布局。
那引蛇出洞、借机将世家私兵势力连根拔起、给予其致命一击的全盘谋划,很可能因自己这临场的“失态”而出现难以弥补的裂痕。
那些老奸巨猾的世家首领,个个都是人精,任何一点不自然,都可能让他们嗅到危险,从而缩回爪牙,导致功亏一篑!
利弊权衡,生死抉择,仅在呼吸之间!李建成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隐蔽的决绝与狠厉。
他竟硬生生压下了身体本能想要后退、格挡的冲动,只是凭借着多年习武的底子,在最后关头将身体极其细微地偏转了一个角度。
确保即便秦怀谷救援不及,这势大力沉的一鞭也不会立刻毙命!
他选择了赌!
赌秦怀谷能及时赶到!更是为了将这场决定大唐未来走向的大戏,演到最逼真,将世家“谋逆弑王”的罪名,用鲜血和生命彻底钉死!
就在钢鞭即将触及那顶象征储君地位的远游冠,凌厉的鞭风已经刺得额前发丝飞扬、肌肤生疼的刹那——
“聿溜溜——!”
一声激昂马嘶撕裂长空!
“蹄踏燕”四蹄仿佛踏风而行,载着它的主人以超越常人理解的速度,如同一道真正的黑色闪电,几个腾跃便冲上了城楼!
马背上的秦怀谷,在千钧一发之际,上半身猛地探出,人与马几乎融为一体。
手中那杆饱饮敌血的长枪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银芒,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刺向钢鞭力道将发未发、最为脆弱的发力点!
“铛——!!!”
一声极其刺耳、尖锐到几乎要撕裂耳膜的金铁交鸣声猛然炸响!
枪尖与钢鞭碰撞处,爆开一团耀眼的火星!
尉迟敬德只觉得手臂一阵剧烈酸麻,那蕴含着他全身怒火与力量的必杀一鞭,被一股精纯无比、兼具至柔与至刚的巧劲猛地带偏!
“轰”的一声巨响,沉重的钢鞭擦着李建成的耳畔呼啸而过,狠狠砸在他身侧坚硬的青石垛口上!
石屑如同烟花般迸溅!
坚硬的垛口被硬生生砸出一个巨大的缺口,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
凛冽的鞭风如同实质的刀片,刮过李建成的脸颊,留下几道细微的血痕,几缕被削断的发丝缓缓飘落。
尽管避开了头颅要害,但那钢鞭携带的恐怖劲风依旧扫中了他的左肩。
“嗤啦——”锦袍应声撕裂,下面的皮肉瞬间皮开肉绽,鲜血如同小溪般涌出,迅速染红了明黄色的太子袍服。
李建成闷哼一声,剧痛让他脸色瞬间煞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他踉跄着向后倒退了两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垛口上,才勉强稳住没有倒下。
他用手捂住血流如注的左肩,指缝间不断渗出猩红,呼吸因为疼痛而变得急促。
然而,在那因剧痛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彻骨的清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这伤,挨得值!这血,流得有必要!
“尉迟将军!住手!”
秦怀谷勒住人立而起的“蹄踏燕”,横枪立马,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牢牢挡在了李建成与尉迟敬德之间。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严,紫绶青云道袍无风自动,上面沾染的血迹更添几分沙场统帅的肃杀之气。
尉迟敬德志在必得的一击被强行阻挠,胸中怒火如同被堵塞的火山,轰然爆发!
他猛地扭过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沉咆哮,赤红的眼睛死死钉在秦怀谷脸上,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嘶哑:
“冠军侯!你为何阻我?!他与李元吉乃一丘之貉!蛇鼠一窝!
屡次三番谋害秦王!今日不杀他,来日必成心腹大患!此等奸佞,留之何用?!让开!”
钢鞭再次被他死死攥紧,手臂上肌肉块块隆起,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显然并未放弃杀心。
若非眼前阻拦他的是功勋卓着、深得军心且武功深不可测的冠军侯,他早已不顾一切地再次挥鞭杀上!
秦怀谷目光沉静如古井深潭,并未因尉迟敬德几乎要实质化的杀意而有丝毫动摇。
他知道,此刻任何关于“计划”、“布局”的解释都是苍白的,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他没有直接反驳尉迟敬德的控诉,而是微微侧首,深邃的目光越过城楼的栏杆,投向了下方那道玄甲佩剑、正仰头望来的身影——秦王李世民。
李世民将城楼上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兄长在钢鞭临头时那细微却决绝的偏转,看到了他宁可硬扛也不愿彻底闪避的隐忍。
看到了秦怀谷那间不容发的精准救援,更看到了尉迟敬德那发自肺腑、恨不得撕碎一切的忠诚与愤怒。
心中百感交集,有对兄长忍辱负重、不惜以身犯险的复杂感佩,有对爱将如此忠勇赤诚的激赏与感动。
但更多的,是一种身为布局者、必须掌控全局的绝对冷静与决断。
他迎着秦怀谷投来的询问目光,嘴唇紧抿,下颌线条绷紧了一瞬,随即,极其轻微,却坚定无比地,点了点头。
这一个点头,重若千钧,蕴含着无限的信任与授权。
得到李世民明确的示意,秦怀谷心中最后一丝顾虑彻底消散。
他转回头,面对依旧如同暴怒雄狮般的尉迟敬德,声音沉稳而有力,清晰地传遍整个城楼,甚至压过了下方的嘈杂:
“尉迟将军!你的忠勇,天地可鉴!日月可证!秦王与本侯,亦深感于心,铭记五内!”
他话语刻意一顿,目光如电,扫过下方渐渐聚拢过来、神情各异的玄甲军将领和士兵,声调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定鼎乾坤、不容置疑的力量:
“然,太子乃国之储君,陛下嫡长!万金之躯,系天下安危于一身!
今日玄武门之事,首恶元吉已诛,附逆乱党亦已伏法!
太子殿下身处漩涡,或有失察之过,受人蒙蔽,然绝非主谋元凶!
如何处置,自有陛下圣心独断,自有煌煌国法昭彰!
岂容我等臣子,因一时之愤,擅动刀兵,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此非但不能为秦王分忧,反而会陷秦王于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万劫不复境地!
徒令亲者痛,仇者快!
让那些真正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看了笑话!”
这番话,有理有据,有节有度。
既充分肯定了尉迟敬德等人的忠诚与勇武,安抚了他们的激愤情绪,又清晰地指出了擅杀太子可能带来的灾难性政治后果。
将处置权高高举起,归于皇帝与国法,同时隐晦地点出尚有“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暗示事情并未结束。
每一句都敲在关键处,既照顾了情绪,又指明了利害,更预留了后续空间。
尉迟敬德胸口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浓重如雾。
他死死盯着秦怀谷,仿佛要用目光将对方刺穿,又猛地扭头看向城楼下沉默伫立、目光坚定的秦王。
再看看倚着垛口、肩头血流不止、脸色苍白却依旧努力维持着储君威仪、不曾露出半分怯懦乞怜之态的李建成。
他虽性情刚猛耿直,惯于冲锋陷阵,却并非全然不懂政治的莽夫。
此刻被秦怀谷一番话语点醒,又见秦王殿下默许的态度,那股几乎要淹没理智的沸腾杀意,终于被强行压了下去。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极其不甘的低吼,钢鞭狠狠顿在地上,溅起几点碎石和火星,猛地扭过头去。
不再看李建成,但全身紧绷的肌肉和依旧急促的喘息,显示他内心的愤懑与不甘并未完全平息。
城楼上那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杀机,终于随着尉迟敬德的退让,缓缓消散。
秦怀谷不再多言,翻身下马,将银枪挂在得胜钩上,快步走到李建成身边。
伸手虚扶,同时迅速查看他肩头的伤势,低声道:“殿下,伤势如何?需立即止血。”
李建成借着他的力道站直身体,低头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左肩,剧烈的疼痛让他嘴角微微抽搐。
但他脸上却露出一丝冰冷而复杂的弧度,声音不大,却足够让近处的秦怀谷听清:
“皮肉之伤,死不了人。这一鞭,挨得不冤……正好让那些躲在暗处的人看清楚。”
他在秦怀谷的帮助下,迅速用撕下的衣摆进行了简单的加压包扎,勉强止住了汹涌的血流。
尽管脸色因失血而苍白,冷汗浸湿了鬓角,但他依旧强撑着,仔细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已经破损、染血的明黄色袍服,试图维持住大唐储君最后的体面与尊严。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身前的秦怀谷,与一直站在城楼下、默默关注着这一切的李世民,目光再次遥遥相遇。
兄弟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织,复杂难明。
有多年明争暗斗留下的隔阂与伤痕,有此刻并肩布局的微妙默契,有对未来的沉重期许,也有一丝历经生死劫波、大事将定后的疲惫与释然。
李建成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肩头一阵阵袭来的剧痛和因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却清晰地传入了李世民的耳中,也落入了周围几位核心将领的耳里:
“世民,剩下的……交给你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也不再去看那满地的狼藉和尸体,在秦怀谷的亲自陪同下,步履虽然因伤势而略显蹒跚,但脊梁依旧挺得笔直,一步步,沉稳地向城楼下走去。
两名早已得到指示的玄甲军中级将领立刻上前,名义上是“护送”太子殿下离开险地,实则执行着既定的监管职责,引着他,离开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天巨变的血腥战场。
秦怀谷紧随在李建成身侧,在与楼下李世民擦肩而过的瞬间,两人的目光有了一个极其短暂的交接。
没有言语,只是一个眼神,便已传递了千言万语——关于接下来的步骤,关于如何收尾,关于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朝堂风暴。
玄武门内的厮杀,随着李建成的离去,彻底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