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谷身形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自秦王府最高的一处庑殿顶飘然而下,掠过几重院落,直抵内府核心区域。
尚未落地,府内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与混乱气息已扑面而来。
往日里威严肃穆的秦王府,此刻如同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
甲胄森然的禁军侍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将主要通道把守得水泄不通,个个面色紧绷,手按刀柄。
府中仆役、侍女皆行色匆匆,面露惊惶,低头疾走,不敢稍有停留,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石苦涩气味。
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以及那更令人心悸的、权力倾轧带来的窒息感。
秦怀谷身形几个起落,避开明哨暗卡,如鬼魅般潜至正厅附近的一处月门阴影下。
厅内情形,透过洞开的雕花门扉,清晰映入眼帘。
正厅之内,气氛更是剑拔弩张,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全场。
大唐皇帝李渊,并未身着龙袍,只一身玄色常服,端坐在主位紫檀木太师椅上。
他面色铁青,额头青筋隐隐跳动,浑浊的眼眸中交织着震怒、心痛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猜忌。
帝王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笼罩着整个厅堂,压得人喘不过气。
太子李建成,身着储君常服,躬身立于厅中,脸色苍白,嘴唇紧抿。
他努力维持着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额角细密的冷汗,暴露了内心的巨大压力与委屈。
“世民中毒,昏迷不醒,生死未卜!”李渊的声音如同寒冰撞击,带着刺骨的冷意,每一个字都砸在李建成心头。
“昨日东宫夜宴,是你做东,是你亲自作陪!席间酒水菜肴,皆经你东宫之人之手!
如今出了这等骇人听闻之事,你告诉朕,你身为太子,国之储贰,岂能脱得了干系?!”
最后一句,已是厉声喝问,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厅堂。
李建成猛地跪伏在地,以头触地,声音带着几分嘶哑与悲愤:
“父皇明鉴!儿臣纵有天大的胆子,也绝无可能、更无理由在父皇您亲自驾临的宴席之上,对二弟下此毒手!
此等悖逆人伦、自毁长城之举,儿臣若为之,与禽兽何异?又如何面对父皇,面对天下臣民?
此次宴会,本是父皇欲调和儿臣与二弟近来些许龃龉,儿臣感念父皇苦心,唯有尽心操办,盼兄弟和睦,岂料……
岂料竟遭奸人利用,酿此大祸!儿臣……儿臣亦是痛心疾首,百口莫辩啊!”
他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将宴会的缘由引向李渊的调和之意,既点明了自己没有动机,也暗示了有人借机构陷。
然而,这番辩解,并未能完全打消李渊的疑窦,反而让厅堂另一侧站着的数人,眼中怒火更炽。
以秦琼、程咬金为首的秦王府核心将领,此刻皆身披常甲,显然是从军营或府中闻讯急赶而来。
他们并未像寻常臣子那般恭敬垂首,而是一个个挺直了脊梁,如同被激怒的雄狮,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李建成。
秦琼面色沉郁如水,那双惯使瓦面金装锏的大手紧握成拳,骨节因用力而泛白,周身散发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暴戾气息,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发难。
程咬金更是须发皆张,一双牛眼瞪得如同铜铃,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手中那柄宣花大斧的斧刃,时不时反射出令人心寒的光芒,似乎随时可能劈砍出去。
尉迟恭、段志玄等人亦是如此,手皆按在随身兵刃之上,眼神如刀,剐向李建成。
他们与秦王李世民乃是战场上生死与共、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情谊,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君臣之义。
此刻见主君遭人毒手,奄奄一息,而最大的嫌疑者就在眼前,若非正前方坐着当今天子。
那股难以承受的帝王威压尚存一丝理智,他们早已不顾一切,冲上前去将太子撕成碎片!
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斥着浓烈的火药味。
秦王府将领们那毫不掩饰的杀意,与太子李建成身边几名东宫属官紧张戒备的姿态,形成了尖锐的对峙。
李建成身后,太子中允王珪、左卫率韦挺等人亦是面色凝重,悄然移动脚步,隐隐将太子护在身后。
王珪眼神沉静却带着警惕,扫视着对面那群杀气腾腾的将领。
而东宫骁将薛万彻等人,更是肌肉紧绷,右手悄然按在了腰间佩剑的剑柄之上。
虽未出鞘,但那紧绷的姿态,如同拉满的弓弦,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爆发的冲突。
薛万彻眼神凶狠,毫不畏惧地回瞪着程咬金等人,大有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的架势。
整个正厅,泾渭分明地划成了两个阵营。
一边是悲愤填膺、几近失控的秦王府武将集团;另一边是承受着巨大压力、竭力自辩却又暗自戒备的太子及其属官。
而端坐于上的李渊,既是最高裁决者,又仿佛是暂时压制这场风暴的唯一壁垒。
然而,这壁垒能维持多久?
程咬金猛地向前踏出半步,斧刃带起一阵寒风,声音如同炸雷:
“太子!休要在此巧言令色!殿下若有三长两短,俺老程第一个不答应!定要叫那下毒的奸人,千刀万剐!”
“咬金!”秦琼低喝一声,伸手按住程咬金粗壮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但那双看向李建成的眼睛,依旧冰冷如铁,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陛下在此,自有圣断!只是……末将等恳请陛下,速速查明真凶,严惩不贷!以慰秦王,以安军心!”
这话看似克制,实则将巨大的压力再次抛给了李渊和李建成。
若不严惩,如何安抚这些掌握兵权、情绪激愤的将领?
若仓促定罪,又如何服众,如何保全太子声誉与朝局稳定?
李渊的脸色更加难看,胸口剧烈起伏。
他看着跪地的长子,又看看那群如同受伤猛兽般的将领,心中烦躁、猜疑、心痛交织,一时竟难以决断。
厅内的气氛,在这短暂的寂静中,愈发紧绷,仿佛能听到弓弦即将崩断的咯吱声。
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到了极限,任何一点意外的刺激,都可能引爆这堆积如山的怒火与猜忌,酿成无法挽回的惨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月门阴影下的秦怀谷,眸光微动,正准备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