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地星的轨道上还飘着未散尽的硝烟，像一层灰蒙蒙的纱，裹着这颗刚经历过血战的星球。指挥中心的灯光冷白，映在林宇指间那份阵亡名单上，纸页边缘被他捏得有些发皱。
数据终端的蓝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跟着所属种族的标识——欧瑞尼斯人的龟甲印记密密麻麻，赛普特人的海兽图腾也占了大半。清点员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带着抑制不住的沙哑：“欧瑞尼斯前线机甲团几乎打光了，现存战斗人员不足战前三成，阵亡……五万一千两百三十七人。赛普特舰群掩被海瑞恩帝国的守卫星撕开防线，阵亡八万零九十八人。”
林宇的指腹划过“五万”和“八万”这两个数字，指尖传来纸张粗糙的触感，像摸到了那些在爆炸中碎裂的甲胄、在血泊里凝固的毛发。他抬头望向舷窗外，欧瑞尼斯人的机甲还在同步轨道上冒着黑烟，金属身体的弹孔像一只只空洞的眼；赛普特人引以为傲的重型战舰残骸，此刻正像被踩碎的玩具，散落在白地星的红色沙砾上。
“那其他种族呢？”他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也有些干。
“拳术师人、蓝星人和巴纳德人都没事。”副官递来一杯温水，声音稍缓，“他们的神经接驳系统太关键了——人在后方安全舱里，意识同步到前线的机械体上，机械体被打坏了，人最多受点精神震荡，休整两小时就能重新上线。刚才拳术师人的队长还发通讯来，问要不要再派一批机械体去清扫战场。”
林宇捏着水杯的手紧了紧。同样是在枪林弹雨中拼杀，只因种族科技树的差异，一边是血肉横飞的伤亡，一边是近乎零损耗的安全。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指挥中心的仪器嗡鸣都变得清晰，才开口，声音斩钉截铁：“传我命令，从现在起，禁止欧瑞尼斯人和赛普特人直接上战场。”
副官愣了一下：“可是……前线还需要兵力补充……”
“要上战场，就必须进神经接驳舱。”林宇打断他，眼神沉得像白地星的夜，“我不管他们的战士有多信奉‘战死为荣’，也不管他们的传统里‘机械替身’有多不被接受——要么用接驳系统远程作战，要么就留在后方休整，我不会再让他们用血肉之躯去填战线。”
命令传下去时，指挥中心里静悄悄的，没人再反驳。谁都清楚，林宇不是在剥夺战士的荣誉，而是在保住剩下的人。
没过多久，卫兵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报告，莱尔克·海子爵带到。”
林宇抬眼望去。走进来的男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联邦制式制服，肩线挺括，头发剪得利落，眼神里没了昔日在星盗窝棚里的颓唐，倒添了几分被规整过的锐利。这还是那个半年前依靠抢夺货运舰存活的落魄爵爷吗？林宇记得第一次见他时，莱尔克身上的贵族纹章被划得乱七八糟，像块不值钱的废铁。
可现在，他站在指挥中心中央，背脊挺直，面对满室的仪器和军官，眼神里竟没有丝毫局促。
“莱尔克·海子爵。”林宇拿起桌上一份薄薄的单据，指尖一弹，单据便轻飘飘地落在莱尔克面前的金属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你有没有想过，要改变海瑞恩帝国的现状？”
莱尔克疑惑地拿起单据。那是一份泛黄的表格，上面列着密密麻麻的数字，抬头写着“海瑞恩帝国近五年士兵军饷明细”。他的目光从第一行扫到最后一行，眉头一点点皱紧，手指捏着单据的边角，指节都泛了白。
“这……”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可能。列兵月薪只有三个帝国盾？上等兵也才五个？这还不到我当年当少尉时的一半！”
他猛地抬头看向林宇，眼神里全是震惊：“帝国的财政再紧张，也不至于克扣到这个地步吧？士兵们拿着这点钱，连买块好点的能量棒都不够！”
“不够的可不止这些。”林宇靠在椅背上，指尖敲着桌面，“你离开海瑞恩的这几年，贵族们的俸禄涨了三次。就说你那位远房表亲，科林.海公爵，去年光是给新娶的夫人买一艘私人游艇，就花掉了一个整编师半年的军饷。他府里的晚宴，一道菜的成本够一个普通家庭过三个月。”
莱尔克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而底下的平民呢？”林宇继续说，“矿场工人每天要在辐射区工作十四个小时，赚的钱刚够买抗辐射药剂；农业星的农民种出来的粮食，七成要上交贵族，自己只能啃合成淀粉。至于士兵——”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莱尔克：“他们拿着连温饱都勉强的军饷，却要为那些住着镀金宫殿的权贵去送死。更可笑的是，你们的奎国王，上个月刚下令，要在a星的同步轨道上建一座新的太空行宫，预算够武装三个舰队。”
指挥中心里只剩下仪器的低鸣。莱尔克捏着那份军饷单，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纸张边缘被他攥得变了形。他想起自己当年在军队里，虽然俸禄不算高，但至少能让家里人过上安稳日子；想起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最想要的不过是退伍后能开一家小酒馆，可现在……
“你觉得，”林宇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重量，“这样的帝国，还有延续下去的必要吗？”
莱尔克猛地抬头，对上林宇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嘲讽，没有逼迫，只有一种平静的审视，像在问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林宇指了指指挥中心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你看我们蓝星联邦。没有贵族，没有世袭，实行共和制。矿工的工资和工程师的奖金，全看工作量和贡献；士兵的待遇和科学家一样，都在联邦福利体系的顶端。
没人能躺着赚钱，付出多少，就拿多少。去年农业星大丰收，最先涨工资的是农民；上个月研发出新型护盾的科研团队，拿到的奖金够他们每个人买一艘星际游艇——但他们没买，而是把钱捐给了孤儿学校。”
他顿了顿，看着莱尔克紧绷的下颌线：“在这里，没人会因为出身而注定挨饿，也没人能因为血统就肆意挥霍。你觉得，这样的制度，比起海瑞恩的现状，如何？”
莱尔克没有说话。他低头看着那份薄薄的军饷单，上面的数字像针一样扎进眼里。他仿佛能看到那些拿着微薄军饷的士兵，在冰冷的战壕里啃着发硬的干粮；看到矿场里瘦骨嶙峋的平民，在辐射尘里咳嗽着搬运矿石；而科林公爵的游艇，正在某个温暖的星系里，载着一群衣着光鲜的人狂欢。
指挥中心的灯光依旧冷白，但莱尔克的额角，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