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权论》与《正理篇》的激烈笔战尚未分出高下,思想领域的硝烟仍弥漫于士林之间,一场同样凶险、却更为悄无声息的战争,已然在另一个关乎国计民生的领域——经济,悄然拉开了序幕。这场没有刀光剑影的较量,其残酷程度,丝毫不亚于真刀真枪的战场,甚至更能动摇一个政权的根基。
战争的导火索,首先在粮食市场上被点燃。
洛阳,作为帝国东都,人口百万,每日消耗的粮食堪称海量。其供应除了依靠周边郡县,更大程度上依赖贯通南北的大运河,从富庶的江淮地区漕运而来。然而,就在一个看似平常的清晨,洛阳东西两市最大的几家粮行,几乎同时挂出了“售罄”或“限量发售”的牌子。
起初,并未引起太大恐慌,只当是暂时的周转问题。但接连数日,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不仅大粮行无粮可售,连中小粮铺也开始跟风囤积,或者大幅提高售价。原本充盈的官仓,因近年战事、新政开销以及可能的内部贪墨,存粮本就不如往年充裕,面对突如其来的市场短缺,平抑粮价的效果微乎其微。
“米价又涨了!昨天还是斗米五十文,今天就要八十文了!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听说江淮那边运粮的船队在洛口附近被水匪拦了,好几船粮食都沉了河!”
“放屁!我二舅就是跑船的,说是上头有人打了招呼,不让往洛阳运那么多粮!”
“这可怎么办啊?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洛阳城的升斗小民中蔓延。排队抢购粮食的人群挤满了所剩无几还在营业的粮铺门前,骚动与争吵时有发生。粮价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短短十数日内翻了一倍还多,并且仍在持续上涨。民心,这被杨广视为根本的“天意”,开始因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受到威胁而剧烈浮动。
几乎与此同时,另一场风暴在金融领域掀起。
洛阳城内几家实力最为雄厚、与朝廷关系密切,甚至部分有内帑背景的大钱庄,如“通汇丰”、“隆昌号”等,突然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挤兑风潮。大量的储户,仿佛约定好了一般,手持银票、存单,蜂拥至这些钱庄的门前,要求即刻兑取现银。
“快!快把我的银子取出来!听说朝廷要和唐军开仗了,钱庄的钱都要被征去当军饷了!”
“是啊!我还听说这些钱庄和魔门勾搭,快要倒闭了!”
“取钱!赶紧取钱!晚了就什么都没了!”
各种真真假假的流言在市井间飞速传播,加剧了人们的恐慌。钱庄门前人山人海,叫嚷声、哭闹声不绝于耳。柜面上的现银以惊人的速度减少,纵然钱庄掌柜、朝中相关官员出面安抚,甚至调拨部分库银应急,也难敌这如同堤坝泄洪般的挤兑浪潮。一旦这些大钱庄因无法兑付而倒闭,引发的将是整个洛阳乃至更广大地区的金融崩溃和信用危机,其对经济和社会稳定的破坏力,远超一场局部的军事失败。
紫微宫中,杨广面色沉静地听着户部尚书以及暗卫经济方面负责人的紧急奏报。他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眼中寒光闪烁。
“查清楚了吗?背后是谁在推动?”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冷意。
暗卫负责人躬身道:“回陛下,初步查明,囤积粮食的主要是几家与关陇、山东门阀关联极深的大商号,他们利用遍布各地的商业网络,近期在洛阳周边及漕运节点大量收购粮食,制造短缺假象。挤兑风潮,则有多股力量参与,除了门阀操控的商号带头,似乎……还有李阀细作在暗中散播谣言,推波助澜。而且,我们的内线发现,有魔门背景的某些地下钱庄,也在暗中低价收购恐慌者抛售的银票,意图牟利并进一步扰乱市场。”
“魔门?”杨广冷哼一声,“祝玉妍倒是会抓机会,想浑水摸鱼。看来,光是警告还不够。”
他瞬间便看穿了这场经济风暴的本质。这是李阀联合那些因新政利益受损的门阀旧势力,发动的一场针对洛阳朝廷的经济绞杀战!目的就是要制造民乱,耗尽朝廷财储,从内部瓦解他的统治基础。而魔门,则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试图在混乱中分一杯羹。
“他们想用金银和粮食来勒死朕,动摇朕的民心。”杨广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地图前,目光锐利,“那朕便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底气!”
他迅速下达了一连串命令:
“第一,启动‘平准应急案’!由户部平准署直接出面,联合司农寺,即刻开启朕的内帑密仓,将储存的江南稻米、巴蜀粟米,投放东西两市,设立‘官平粜点’,以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限量发售!同时,严令各地官府,严厉打击囤积居奇、哄抬物价者,抓几个典型,以儆效尤!”
这道命令,是动用他通过细盐、白糖等秘密生意积累的巨额财富和提前储备的战略粮食,直接干预市场,稳定民心。
“第二,传朕密旨至江都、余杭,命留守的右武卫大将军,派遣精锐水师,肃清洛口至黄河段水道,确保漕运畅通!凡有敢冒充水匪、拦截漕船者,无论背后是谁,格杀勿论!”
这是要武力保障经济命脉的畅通。
“第三,着内侍省,持朕手谕,从‘少府’秘密金库中,调拨黄金三十万两,白银五百万两,立即秘密运抵通汇丰、隆昌号等钱庄金库,确保其兑付能力!告诉那些钱庄掌柜,给朕挺住了,若是谁在这个时候掉了链子,朕诛他九族!”
这是以其秘密建立的、独立于国库之外的庞大金融储备,来应对挤兑风潮,稳定金融秩序。
“第四,”杨广目光转向暗卫负责人,“给你们三天时间,将带头囤粮、煽动挤兑的首要商号及其背后主使者的确凿证据,给朕摆在桌面上!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钱多,还是朕的刀快!”
“臣等遵旨!”众人凛然领命,感受到皇帝平静语气下那汹涌的杀意。
皇帝的意志,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开始高效运转。
次日,当恐慌的市民再次涌向粮市时,惊讶地发现,东西两市突然多了数十个由官兵守卫的“官平粜点”,雪白的大米、金黄的粟米以远低于市价的价格敞开供应(虽限量,但足以保障基本需求)!消息传开,疯狂的抢购潮迅速平息,持续飙升的粮价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摁住,应声回落!虽然仍高于平常,但已回归到大多数人可以承受的范围。
同时,通汇丰等大钱庄也仿佛一夜之间恢复了元气,库房里堆满了闪亮的银锭,从容不迫地应对着挤兑的人群。恐慌逐渐被信心取代,挤兑风潮开始消退。
暗卫的行动更为迅捷隐秘。根据长期监控和经济往来记录,很快锁定了数家核心商号。在确凿的证据面前,杨广毫不手软,以“扰乱市场、危害社稷”的罪名,将这几家商号的东家及其背后几位跳得最欢的门阀代理人迅速下狱、抄家!其家产充公,极大地补充了此次经济维稳的消耗,也狠狠震慑了其他心怀不轨者。
魔门那边,杨广通过特殊渠道,向祝玉妍传达了一道极其严厉的警告,明确要求其约束门下,不得在此刻趁火打劫,否则之前一切承诺作废。祝玉妍权衡利弊,终究不愿在此时与杨广彻底翻脸,下令魔门势力暂时收敛。
一场来势汹汹的经济暗战,在杨广凭借其超越时代的远见、雄厚的秘密财力储备以及铁血的手段下,被迅速平息。
寇仲和徐子陵在洛阳城中,亲眼目睹了这场风波从爆发到平息的整个过程。
“嘿,这皇帝,家底是真厚实啊!”寇仲看着恢复秩序的粮市,感叹道,“说平粜就平粜,说拿钱堵窟窿就拿钱堵,眼睛都不眨一下。咱们少帅军那点家当,跟这一比,简直是乞丐和龙王比宝。”
徐子陵则若有所思:“他应对此事,并非全靠强力弹压,而是有实物的支撑,有通畅的渠道,更有雄厚的财力为后盾。此等手段,已远超寻常帝王。仲少,我们日后若想与之争锋,仅在战场上取胜,恐怕是远远不够的。”
这场经济暗战,虽然短暂,却让寇仲和徐子陵更深刻地认识到,争夺天下,不仅是军事实力和政治理念的比拼,更是经济、财力、乃至对整个社会资源掌控能力的全面较量。杨广所展现出的这种全面的、深不见底的掌控力,让他们心中的忌惮又深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