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两岸,一夜仙音,一夜魔舞,将两种极端对立的理念与美感,赤裸裸地展现在世人面前,也将慈航静斋与阴癸派数百年的宿怨,推至了一个全新的、更为公开化的层面。空气中弥漫的无形硝烟,比真正的刀兵相接更为令人窒息。
就在天魔妙舞的余韵尚未完全消散,许多人尚在回味那极致的诱惑与随之而来的空虚之时,一道清冷如玉磬的声音,如同利剑般划破了洛水之上残留的靡靡之气,清晰地传入了对岸高台上,那道红色身影的耳中,也传入了某些有心人的感知里。
“婠婠师姐,以天魔舞惑乱人心,放大欲念,岂不知欲海沉沦,终将自噬?”
声音来自昨日那艘白色画舫。不知何时,师妃暄已悄然立于船头,白衣胜雪,面纱拂动,目光平静地望向对岸的婠婠。她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慈航剑典》的精纯功力,带着一股涤荡妖氛、破邪显正的凛然之意。
对岸高台上,舞姿刚歇的婠婠,闻言非但不怒,反而发出一串银铃般的娇笑,笑声中充满了妖异与不屑。她赤足轻点,身影如同没有重量般飘起,几个起落间,竟已凌空踏过数十丈的河面,轻盈地落在了白色画舫前方不远处的另一艘小舟船头,与师妃暄遥遥相对。
“师妹妹此言差矣。”婠婠巧笑嫣然,眼波流转,仿佛能勾走人的魂魄,“人生苦短,及时行乐,释放真性,方是自在之道。似妹妹这般,终日清心寡欲,将自己包裹在层层道德枷锁之中,与枯木顽石何异?姐姐我这是在点醒这些沉沦的世人,让他们见识何为生命的‘鲜活’!”
她的话语尖锐直接,直指静斋理念的核心,认为其压抑人性。
师妃暄微微摇头,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非是枷锁,乃是明灯。引领世人超脱苦海,明心见性,方是慈悲。师姐以幻象诱之,以欲望驱之,看似给予极乐,实则是将其推向更深的深渊。此非自在,乃是沉沦。”
“呵呵,”婠婠轻笑,纤纤玉指把玩着一缕垂下的青丝,“是超脱还是沉沦,是慈悲还是自在,空口无凭。不若,你我手底下见真章?让这洛水,这明月,见证一下,是你静斋的剑利,还是我阴癸的天魔功高?”
这已是赤裸裸的邀战!
师妃暄目光微凝,她知道,这一战不可避免。这不仅关乎个人胜负,更关乎双方理念的彰显,关乎接下来在洛阳,乃至天下人心中的气势。
“既然师姐执意如此,妃暄……奉陪。”
话音甫落,两人身影同时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客套。婠婠率先发难,身形一晃,仿佛化作数十道虚实难辨的红色幻影,从四面八方扑向师妃暄,正是天魔身法中的绝技——「幻魔身法」。同时,天魔力场全力展开,一股无形却沉重粘稠、带着惑乱心神力量的气场瞬间笼罩了方圆十丈的空间,河水都为之微微凹陷下去。
师妃暄屹立船头,不动如山。眼见幻影临身,她背后色空剑发出一声清越龙吟,骤然出鞘!剑光如秋水,清冷澄澈,在她周身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
“慈航剑典·剑舞红尘!”
剑光过处,那数十道扑来的红色幻影如同泡沫般纷纷破碎湮灭,只剩下婠婠的真身被迫显形,双掌翻飞,凝聚着精纯天魔功力的掌风与剑光硬撼一记。
“轰!”
气劲交击,发出一声闷雷般的巨响。两人脚下的小舟与画舫剧烈摇晃,周围河面被激起数丈高的浪花,在月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一击之下,平分秋色。
但战斗才刚刚开始。婠婠身法再变,如同穿花蝴蝶,又似鬼魅夜行,围绕着师妃暄急速游走,双掌或指或爪,招式诡奇狠辣,专攻要害,更兼天魔力场无时无刻不在干扰着师妃暄的精神与真气运行。她的攻势如同狂风暴雨,充满了毁灭性的美感。
师妃暄则始终以静制动,色空剑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剑招时而缥缈如云,将婠婠凌厉的攻势化于无形;时而凌厉如电,直指天魔功法的运转节点,逼得婠婠不得不回防。她的剑法守多于攻,却守得滴水不漏,更带着一股破尽万法、直指本源的意境,正是「剑心通明」的初步展现。清圣的剑气与诡秘的魔功在洛水之上不断碰撞,激荡起漫天水汽,在月光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景象既惊险又绚丽。
岸上、船上,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无论立场如何,都屏住了呼吸,被这超越凡俗的仙魔之战深深震撼。他们看到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武道极致,也是两种背道而驰的人生哲学的激烈碰撞。
寇仲和徐子陵藏身于远处黑暗之中,看得目眩神迷。
“乖乖,这两个女人打起来,比我们爷们狠多了!”寇仲咋舌道,“招式好看,杀机也重!陵少,你看谁能赢?”
徐子陵双目精光闪烁,低声道:“师妃暄根基扎实,剑心通明,已得静斋真传,守势沉稳,后劲悠长。婠婠身法诡变,天魔功诡异狠辣,攻势凌厉,但似乎……功力稍逊半筹,久战恐对其不利。”
正如徐子陵所料,激战近百招后,婠婠的攻势虽依旧狂猛,但天魔力场对师妃暄的影响已越来越弱。师妃暄那澄澈如镜的剑心,仿佛能映照出一切虚妄与破绽。色空剑的剑光愈发凝练,几次都险些突破婠婠的防御。
就在师妃暄一剑荡开婠婠的双掌,剑尖如附骨之疽般刺向婠婠咽喉,看似胜负将分之际——
异变再生!
一道虚幻模糊,仿佛不存在于这个空间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战圈边缘的一艘乌篷船顶。他来得毫无征兆,仿佛一直就在那里,又仿佛刚刚跨越虚空而至。
此人一身灰衣,面容普通,气质却异常独特,既有儒雅的书卷气,又有浪子的不羁,更深处,则是一种看透世情的冷漠与……疯狂。他并未插手战斗,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激战中的二女,目光尤其在师妃暄的色空剑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他的视线转向了洛水河底某处,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
他抬手,对着河面虚虚一抓。
“咻——”
一道微不可察的乌光,自河底激射而出,落入他掌心,那似乎是一块不起眼的黑色铁牌,上面刻着古老的符文。入手之后,他看都未再看场中一眼,身形如同青烟般缓缓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除了极少数灵觉超常之人,几乎无人察觉。
徐子陵却是猛地一震,低呼出声:“石之轩!”
他感应到了那股独特而恐怖的气息,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那混杂着佛门慈悲与魔门狠戾,却又超脱其上的矛盾统一感,绝不会错!正是那个令白道闻风丧胆,让祝玉妍刻骨铭心的「邪王」石之轩!
石之轩的惊鸿一现,并未直接影响战局,却让徐子陵心中警铃大作,感觉到这洛阳的水,深得超乎想象。
而场中,师妃暄那必杀的一剑,也因这突如其来的、来自更高层次存在的微妙干扰(或许是气机牵引,或许是精神层面的刹那波动),而出现了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凝滞。
就是这一丝凝滞,给了婠婠喘息之机!她娇叱一声,不顾自身安危,天魔双斩骤然出现在手中,交叉于胸前,硬生生架住了色空剑尖!
“锵!”
火星四溅!婠婠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借力向后飘飞,落回了之前的小舟上,脸色微微发白。
师妃暄也收剑而立,气息略有起伏,她秀眉微蹙,似乎也察觉到了刚才那一瞬间的异常,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石之轩消失的方向,但那里早已空无一物。
两人隔水相望,气息锁定对方,战斗似乎一触即发。
然而,婠婠却忽然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嫣然一笑,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师妹妹果然厉害,姐姐我甘拜下风。不过,今夜不过是热身而已。三日后,月圆之夜,龙门石窟,你我再决高下,如何?”
她主动提出约战,既是挽回颜面,也是为下次交锋留下余地。
师妃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恢复平静的河面,缓缓收剑入鞘。
“可。”
只有一个字,清冷如初。
话音落下,两人不再多言,身影各自隐没于画舫与小舟之中。洛水之上,只留下激荡未平的波涛,与无数震撼难言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