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黑狼部归附的消息,如同一股强劲的东风,进一步稳固了夜玄摄政王的权威,也使得朝野上下对这位实际统治者的能力再无质疑。帝国机器在“革故鼎新”的基调下高效运转,呈现出多年未有的勃勃生机。
然而,在这片欣欣向荣之下,“暗卫”对睿亲王旧案的调查,却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摸索,进展缓慢而艰难。二十年时光,足以湮灭太多痕迹,知情者或已离世,或三缄其口。云崖子提供的线索虽然指明了一些方向,但核查起来依旧困难重重。
就在琉璃为此耗费心力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再次主动找上了她。
依旧是在摄政王府那间用于接待隐秘客人的偏厅,来访者依旧是那位看似超然物外、实则心思难测的云崖子。
这一次,他的神色比上次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
“琉璃都统。”云崖子稽首行礼,目光落在琉璃那张冷艳却难掩一丝调查疲惫的脸上。
“国师去而复返,不知又有何指教?”琉璃语气平淡,心中却暗自警惕。这个老道,每次出现,似乎都会带来一些足以搅动风云的消息。
云崖子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仿佛承载着岁月的沉重:“贫道今日前来,并非为了睿亲王之事。”
琉璃眸光微凝:“哦?”
云崖子直视着琉璃的眼睛,缓缓道:“贫道是想与都统,聊一聊……都统自己的身世。”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琉璃一直平静无波的面容,瞬间出现了裂痕!她的身世……那是埋藏在她心底最深处、连她自己都几乎要模糊的伤痛!她自幼便是孤儿,被夜玄所救,关于家族的记忆,只剩下零碎的血色与火焰!
“你……知道什么?”琉璃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紧绷的沙哑。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秋水”短剑,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丝力量。
云崖子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语气依旧平稳,却字字如锤,敲击在琉璃的心上:
“若贫道没有记错,都统本家,应是姓苏,乃前朝末年一位翰林学士之后。家族虽不显赫,却也是书香门第。”
苏……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姓氏,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琉璃尘封的记忆闸门!是的,她依稀记得,小时候,有人叫她“苏丫头”……
“前朝覆灭,天朝初立,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总有些前朝遗老遗少,心怀故国,暗中串联,意图不轨。”云崖子的声音带着一种叙述历史的冷漠,“都统的祖父,便是其中较为活跃的一员。”
琉璃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当时,尚是皇子的先帝,负责监察此类事务。为巩固皇权,清除隐患,也为了……立威……”云崖子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最终吐出了冰冷的事实,“他下令,对几个被认定为‘核心’的前朝余孽家族,进行……清洗。”
清洗!两个字,染着血淋淋的颜色!
琉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夜晚,冲天的火光,凄厉的惨叫,家人倒下的身影……原来,那不是意外,不是仇杀,而是……一场政治清洗!
“苏家,满门……男丁尽诛,女眷没入教坊司或发卖为奴。”云崖子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判词,“而当时,负责执行此项命令,并且……知情,但却选择了默许,并未向当时还是睿亲王的夜玄王爷之父求情或阻止的……正是时任京畿卫戍副指挥使的——睿亲王,夜宸殿下。”
睿亲王夜宸!夜玄的父亲!他知情!并且……默许了?!
这个消息,比得知自己是前朝余孽之后更加让琉璃感到窒息和……一种被背叛的剧痛!她一直视夜玄为主,为恩人,将他的父亲也想象成一位如同他一般光明磊落的英雄。可现实却是,那位她潜意识里尊敬的长辈,竟然是导致她家破人亡、沦落街头的帮凶之一?!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默许?!
看着琉璃那摇摇欲坠、血色尽失的模样,云崖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他并未停止,继续投下了最后一颗炸弹:
“据贫道后来查知,睿亲王当时并非没有能力阻止。只是……先帝以此事试探于他,若他出手维护前朝余孽,便会引来先帝(当时的皇帝)更深的猜忌,甚至可能危及自身王位与性命。在自身利益与无关紧要的几个家族性命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为了自保……为了权力……
琉璃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被她强行咽了下去。她扶住身旁的茶几,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多年来支撑着她的信念、她对夜玄毫无保留的忠诚,在这一刻,仿佛出现了巨大的、难以弥补的裂痕!
夜玄……他知道吗?他是否早就知道,他父亲是导致她全家惨死的间接推手?他收养她,培养她,是因为愧疚,还是……仅仅因为她是一把好用的、不知情的刀?!
无数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内心。
云崖子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他缓缓起身,留下最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无量天尊……世事如棋,恩怨纠缠。都统,真相往往比谎言更残酷。如何抉择,存乎一心。贫道……言尽于此。”
说完,他再次稽首,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偏厅。
空荡的偏厅内,只剩下琉璃一人。她再也支撑不住,踉跄一步,跌坐在冰冷的青石地上。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混合着无尽的痛苦、迷茫和背叛感,无声地滑落。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无根的浮萍,是主子给了她新生。可现在才发现,她这棵浮萍,竟然是被主子的父亲,亲手从原本的土壤中连根拔起,抛入泥泞的!
她该怎么办?
面对那个她誓死效忠、甚至……悄然倾心的男人,她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