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戎大军狼狈北撤的消息,连同“黑石谷大捷”、“王爷孤身夺药”等经过渲染的传奇事迹,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天朝各地,最终抵达了权力的中心——天朝京城。
一时间,举国欢腾,万民称颂。玄亲王夜玄的威望,在民间和军中达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战神”、“国之柱石”等赞誉不绝于耳。酒楼茶肆间,说书人将北境之战编成了各种跌宕起伏的故事,夜玄单枪匹马闯敌营的事迹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
然而,在这片普天同庆的喧嚣之下,金銮殿内的气氛,却远不如民间那般纯粹。
这一日的朝会,注定不会平静。
龙椅之上,承天帝面带笑容,接受着百官的朝贺,对夜玄和北境将士不吝溢美之词。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眼底深处那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皇弟功高震主,声威赫赫,作为帝王,欣喜之余,难免心生忌惮。
当承天帝象征性地询问对于北戎求和之事的看法时,原本一片歌功颂德的朝堂,顿时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激起了层层波澜。
首先出列的,是兵部尚书(已非国师党羽,但理念相对保守):“陛下,北戎此番大败,元气大伤,兀术小儿更是威望扫地。彼既遣使求和,我天朝身为礼仪之邦,自当展现上国气度。臣以为,可准其求和,令其退出疆土,赔偿部分军费即可,不必过于苛责,以免逼其狗急跳墙,反而再生事端。且怀柔远人,亦可彰显陛下仁德,令四方蛮夷归心。”
这番“怀柔”之论,立刻得到了一批较为保守或不愿再起战事的文官附和。
“王尚书所言有理!杀俘不祥,何况是接受求和?若能以德服人,令北戎真心归附,岂不胜过刀兵千万?”
“是啊陛下,北境苦战数月,将士疲惫,国库消耗亦巨,当以休养生息为上。”
然而,这番言论刚落,一个清朗而带着几分锐利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如同出鞘的利剑,划破了这和稀泥的氛围。
“王尚书此言,恕林某不敢苟同!”
出言者,正是已升任御史中丞、在清流中声望日隆的林清砚。他手持玉笏,越众而出,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陛下,北戎蛮夷,畏威而不怀德!兀术弑父杀兄,性情暴虐,此番南侵更是包藏祸心,欲亡我天朝!若非玄亲王殿下运筹帷幄,将士用命,焚其粮草,挫其主力,我北境早已生灵涂炭!如今彼等势穷力孤,方来摇尾乞和,此乃虎狼之暂伏,绝非真心归顺!”
他目光扫过那些主张怀柔的官员,语气加重:“若此时我朝心慈手软,轻拿轻放,只需赔偿些许,便让其安然退回漠北。待其舔舐伤口,恢复元气,以兀术睚眦必报之性格,必会卷土重来!届时,北境烽烟再起,今日牺牲之将士鲜血,岂非白流?今日耗费之国力,岂非徒然?”
他转向御座,深深一躬:“故臣以为,对待此等豺狼,唯有乘胜追击,或以绝对强硬之条件,将其彻底打疼、打怕,打断其脊梁,方能换来北境真正之安宁!苏先生代王爷所提之三条,臣以为,正当其时!甚至,还可要求其割让漠南部分草场,以为我朝缓冲之地!”
林清砚这番掷地有声的言论,引来了以镇国公为首的一干武将和部分锐意进取的文官的大力支持!
“林大人说得对!对北戎就不能客气!”
“必须让他们付出惨重代价!黄金五十万两,战马三万匹,一点都不能少!”
“还有那‘幽阁’杀手,必须交出来!此等阴毒之辈,绝不能放过!”
朝堂之上,顿时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怀柔派”与“强硬派”引经据典,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场面一度有些失控。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一个平和而带着几分缥缈气息的声音,缓缓响起,虽然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陛下,贫道有本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出声的,正是许久未曾在这种具体政务上发声的国师——云崖子。他依旧是一身月白道袍,手持拂尘,面容清癯,眼神平静,仿佛超脱于世俗纷争之外。
但他的开口,却让整个朝堂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国师大人虽看似不问世事,但其在朝中的影响力和皇帝对他的信任,却从未减弱。
承天帝也看向他,语气温和:“国师有何高见?”
云崖子微微躬身,声音不疾不徐:“陛下,北戎败退,玄亲王殿下居功至伟,此乃社稷之福,百姓之幸。然,贫道观天象,查气运,见北方煞气虽暂退,然其根基未损,怨气凝聚。若此时逼迫过甚,恐物极必反,激其死志,反生不测之祸。”
他顿了顿,拂尘轻摆,继续道:“王尚书所言怀柔,林大人所主强硬,皆有其理。然,过刚易折,过柔则靡。贫道以为,不若折中之。可允其求和,退出疆土,赔偿亦可,然数额或可稍减,以示我天朝宽容。那‘幽阁’杀手,乃江湖草莽,交由北戎处置恐生枝节,不若由我朝发下海捕文书,自行追剿即可。如此,既彰显陛下仁德,又可保北境暂时安宁,予我朝休养生息之机。待国力更盛,再图后事,方为万全之策。”
他这番话,听起来面面俱到,既肯定了夜玄的功劳,又指出了“逼迫过甚”的风险,提出了一个看似“中庸”的方案。实则,却是在不动声色地削弱夜玄(通过朔风城)提出的强硬条件,尤其是放过了追究“幽阁”的责任,这无疑是对国师自身势力的一种维护。
承天帝听着云崖子的话,面露沉吟之色。他既需要夜玄这把刀守卫边疆,又不愿其权势过度膨胀。国师这番“折中”之策,似乎正好符合他平衡朝局的心思。
眼看皇帝似有意动,林清砚心中大急,正要再次力争,一名内侍却匆匆上殿,高声禀报:
“陛下!八百里加急!北境元帅,玄亲王殿下军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夜玄醒了?而且这么快就发来了军报?
承天帝精神一振:“快呈上来!”
内侍将密封的铜管呈上。承天帝打开,取出里面的信纸,迅速浏览起来。
看着看着,他的眉头微微蹙起,随即又舒展开,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放下军报,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最后在云崖子脸上停留了一瞬,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玄亲王于军报中言:北戎乃豺狼之性,伤愈必反。苏文衍所陈三条,乃最低限度,绝无退让之余地!若北戎不允,他便提兵北上,直捣黄龙,毕其功于一役!”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朕,觉得玄亲王所言,甚合朕意!”
“拟旨:着北境元帅夜玄,全权负责与北戎和谈事宜!其所提三条,即为最终条件!北戎若敢说一个不字——”
承天帝眼中寒光一闪:“便如玄亲王所请,挥师北进,踏平王庭!”
圣旨一下,满殿皆惊!
“怀柔派”面如土色,不敢再言。
云崖子垂下眼睑,拂尘下的手指微微蜷缩,无人能看清他此刻的神情。
林清砚等人则是精神大振,齐声高呼:“陛下圣明!”
所有人都明白,经此一役,玄亲王夜玄在北境事务上的话语权,已然达到了一个连皇帝都不得不高度重视,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予以支持的地步!
这场和谈之争,看似以夜玄的全面胜利而告终。
然而,朝堂之上的暗流,却因此变得更加汹涌。
远在朔风城的夜玄,在醒来后发出的第一道奏报,便如此强硬,他接下来,又会如何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