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的伤势在夜玄近乎严苛的“静养”命令和王府最好的药材调理下,恢复得很快。不过七八日,伤口已然结痂,动作间虽仍有牵扯感,但已无大碍。她重新开始进行一些基础的恢复性训练,身影再次出现在王府内院的演武场上,只是动作比往日舒缓许多。
夜玄依旧每日都会来看她,有时带着新配的伤药,有时只是静静地看她练一会儿功,偶尔会出言指点一两句关乎发力技巧、与她那日遇袭时暴露出的细微破绽相关。他绝口不再提林清砚,仿佛那日的醋意与波澜从未发生。
但琉璃能感觉到,主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比以往停留的时间更长,也更沉。那目光里有关切,有审视,还有一种她无法完全解读的、深藏于冷静表象下的暗涌。她一如既往地恭顺、克制,将所有的情绪与刚刚萌芽的、不敢宣之于口的悸动,都牢牢锁在心底最深处。
这日深夜,万籁俱寂,连虫鸣都已歇下。书房内的烛火,却依旧顽强地跳动着,将夜玄伏案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他正在审阅苏文衍送来的、关于如何在朝堂上逐步推进加强边境防务的详细章程。此事需循序渐进,既要引起皇帝和部分中立官员的重视,又不能打草惊蛇,让国师一党过早警觉,反弹过甚。
就在他提笔欲在一处细节上做出批注时,窗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富有特定节奏的叩响。
不是墨羽惯常的禀报方式。
夜玄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骤然闪过一道锐光。这个信号,代表着他安插在北戎王庭最深处的、代号“孤狼”的暗探,有绝密情报传回!
“进。”他放下笔,声音低沉。
窗户无声无息地滑开,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狸猫般翻了进来,落地无声。来人并非墨羽,而是一个身材瘦小、面容普通到扔进人海瞬间便会消失的男子,他穿着一身夜行衣,风尘仆仆,眼中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与一丝压抑不住的亢奋。
他是负责与“孤狼”单线联系的信使,“隼”。
“隼”单膝跪地,从贴身处取出一个细小的、密封的铜管,双手高举过头顶:“王爷,北境急报,‘孤狼’密信!”
夜玄接过那尚带着体温的铜管,指尖触碰到上面刻着的一道极浅的狼头印记,确认无误。他捏碎封蜡,从中取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纸张,迅速在灯下展开。
信上的字迹极小,用的是他们约定的密文。夜玄的目光飞速扫过,随着阅读的深入,他脸上的线条一点点绷紧,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足以冻结空气。
信中的内容,证实了他们之前最坏的推测,甚至更为详尽、更为触目惊心!
“孤狼”在信中禀报:
其一,确认国师府首席谋士“赵先生”,于两月前,伪装成西域商人,秘密潜入北戎王庭,与三王子兀术密会三次。会谈内容极其隐秘,但‘孤狼’通过兀术身边一名被收买的侍从得知,双方达成了初步合作协议。国师承诺,将在天朝内部为兀术争夺汗位提供情报、物资乃至一定程度的政治支持,并设法拖延、削弱天朝边境军备。而兀术则承诺,若登临汗位,将全力配合国师在国内的‘行动’,并在事成后,割让边境三州之地予北戎作为酬谢!
其二,兀术近期通过西域商会,秘密购入大批精良兵甲与攻城器械,其规模远超寻常部落争斗所需,疑似为大规模南侵做准备。同时,兀术麾下的精锐骑兵“苍狼卫”调动频繁,不断向边境线方向靠拢,进行适应性演练。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孤狼’冒险截获了一份由“赵先生”发出、经由西域商会渠道传递的密信副本。信中,赵先生向国师汇报了与兀术合作的进展,并提及……“离魂散”已通过特殊渠道送达,将用于清除“某些顽固的障碍”,且“断眉”已奉命接应西域来的“工匠”,筹备下一次“天罚”。
信件到此为止,但其中蕴含的信息,却如同一个个惊雷,在夜玄脑海中炸响!
勾结外敌,割让国土,资敌兵甲,意图颠覆……国师云崖子,其罪孽,罄竹难书!已然是彻头彻尾的国贼!
而那“离魂散”与“断眉”的再次出现,更是将琉璃遇刺、林清砚被针对等一系列事件,与这条通敌卖国的巨大阴谋清晰地串联了起来!他们所谓的“清除障碍”,指的恐怕就是林清砚这等忠直之臣,以及任何敢于阻碍他们卖国行径的人!
夜玄缓缓将密信放在桌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书房内的气压低得令人窒息,烛火在他冰寒的目光注视下,都仿佛黯淡了几分。
“隼”跪在地上,感受到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怖威压与杀意,连头都不敢抬。
良久,夜玄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冰冷,如同金属摩擦:“消息可曾泄露?”
“回王爷!绝对没有!”“隼”连忙保证,“‘孤狼’传递此信动用了最高级别的渠道,属下接到信后,日夜兼程,未曾与任何外人接触!”
“很好。”夜玄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中翻腾的怒火与杀意。他知道,此刻愤怒无用,唯有冷静,才能将这致命的危机,转化为扳倒国师的绝佳契机。
“你一路辛苦,下去领赏,好生休息。此事,烂在肚子里。”
“是!谢王爷!”“隼”如蒙大赦,再次行礼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夜玄重新睁开眼,目光落在边境舆图上北戎王庭的位置,眼神锐利如刀。
“云崖子……兀术……”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想要里应外合,侵我河山?本王倒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副好牙口!”
他迅速铺开一张新的信纸,提笔蘸墨,笔走龙蛇。
第一封信,是给北境边军统帅、他的心腹大将镇北侯岳擎天的。信中,他并未直言国师通敌,只以“据可靠密报”为由,严令岳擎天即刻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加固城防,整训士卒,秘密向边境线增派斥候,严密监视北戎“苍狼卫”及兀术部一切动向,并提高警惕,严防敌方细作渗透破坏。同时,他开始以亲王权限,暗中调配一批急需的军械粮草,准备通过各种隐秘渠道运往北境。
第二封信,是给苏文衍的。他需要苏文衍加快在朝堂上的步伐,利用林清砚遇刺、边境不稳等由头,更积极、更巧妙地推动加强军备的议案,务必在国师党羽反应过来之前,造成既定事实,抢占先机。
第三封信,则是给韩夜的。命令他不惜一切代价,盯死西域商会与北戎的往来,尤其是与兀术相关的部分,并设法查清“赵先生”的真实身份与在国师府内的地位,以及……“断眉”与西域“工匠”接头的具体时间和地点!他要将这条危险的暗线,连根拔起!
三封信写完,用火漆密封好,盖上他独有的印鉴。夜玄唤来墨羽,低声吩咐,命他动用最紧急、最安全的渠道,即刻送出。
做完这一切,窗外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夜玄毫无睡意,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稍稍驱散了书房内积攒了一夜的凝重。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偏院的方向。
琉璃……
“离魂散”的目标是“清除障碍”,“断眉”接应西域“工匠”筹备“天罚”……这些信息,让他心中的危机感不降反升。国师与兀术的合作已然展开,那么针对他和他身边人的行动,只会更加疯狂和无所不用其极。
琉璃伤势未愈,又因林清砚之事……他不能再让她轻易涉险。
但,有些风暴,并非躲避就能安然度过。
他需要她尽快恢复,需要她这把最锋利的刃,在他掀开最终决战帷幕时,能与他并肩而战。
只是……想到她可能再次面对“幽阁”和西域那些诡谲莫测的手段,一种陌生的、名为“担忧”的情绪,便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脏,微微收紧。
他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握紧。
这盘棋,已经到了中盘搏杀最激烈的时刻。一步错,满盘皆输。他必须更加谨慎,也更加……狠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