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栖霞山之行在即,云水居内看似平静,暗地里却已悄然运转起来。墨羽调动了部分精锐的“幽影卫”提前潜入栖霞山周边,侦查地形,排查可疑。冯总管则不动声色地备好了车马、干粮,以及一些看似寻常、实则内藏玄机的物件。
出发前一日,午后。
夜玄处理完几封来自京城的密信,信中所言与林清砚透露的情况相互印证,江南官场这张大网的轮廓在他心中愈发清晰。他揉了揉眉心,抬眼看向窗外明媚的春光,忽然道:“整日闷在屋里也无趣,再去湖边走走。”
琉璃正在一旁替他整理书案,闻言动作微顿,垂首应道:“是。”
这一次,夜玄没有带墨羽,只与琉璃二人,如同寻常游客般,再次来到了西湖边。
与上次不同,今日他们租了一艘更小、更不起眼的乌篷船,船夫是个沉默寡言的老者,收了银钱,便只顾摇橹,并不多话。
小船悠悠,驶向湖心深处,避开了那些装饰华丽、丝竹喧嚣的画舫。
“主子可是在担心明日的栖霞山之行?”琉璃看着夜玄凝望湖面的侧影,轻声问道。她敏锐地察觉到,主子今日看似闲适,眉宇间却比往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夜玄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看似普通的玉佩,那是“幽影卫”调动权限的信物之一。
“栖霞山不是龙潭虎穴,但有些人,比虎狼更懂得隐藏。”他声音低沉,“林清砚借刀,本王顺势而为。但这把刀砍向何处,力道几何,需得精准。”
他是在借游湖梳理思绪,也是在等待。等待“幽影卫”传回更确切的消息,或者,等待某些沉不住气的人,自己露出马脚。
小船穿过一片茂密的荷花荡,虽是初夏,荷叶已亭亭如盖,遮天蔽日,将外间的喧嚣隔绝开来。光线陡然变暗,只剩下船桨划破水面的哗哗声,显得格外幽静。
就在这时,前方隐约传来另一艘船的声响,以及压低的交谈声。
“……此事千真万确,那位‘京里来的贵人’胃口大得很,这次要这个数……”一个略显尖细的嗓音说道,伴随着似乎是手指比划的细微动静。
另一个粗豪些的声音带着谄媚:“刘管事放心,我们老爷早就备好了,只等贵人点头。只是……漕帮那边最近查得严,这批货要走‘暗渠’,风险不小,这价钱……”
“风险?”尖细嗓音冷哼一声,“有贵人在上头撑着,天塌不下来!漕帮?哼,雷老虎那个莽夫,不过是贵人养的一条狗,让他叫几声罢了,还真敢龇牙不成?只要银子到位,一切都好说!”
“是是是,刘管事说的是。”粗豪声音连忙附和,“那我们老爷那边……”
“栖霞寺后山的‘听松别院’,明晚子时,自有人接应。记住,只准你家老爷一人前来,多带一个人,这生意就不用谈了!”
“明白,明白!”
话音到此,那艘船似乎加快了速度,很快便消失在层层叠叠的荷叶深处,只留下水波荡漾。
夜玄与琉璃所在的乌篷船,静静地停在原处。
摇橹的老船夫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依旧不紧不慢地划着船。
船篷内,气氛却骤然变得凝滞。
琉璃屏住呼吸,看向夜玄。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信息量巨大!“京里来的贵人”、“漕帮雷老虎”、“暗渠”、“栖霞寺后山”、“听松别院”、“明晚子时”……这些关键词串联起来,几乎指向一个明确的结论——江南官商与京城权贵勾结,利用漕帮势力,正在进行某种非法的、数额巨大的交易!而地点,恰恰就在他们明日要去的栖霞山!
夜玄眸色深沉如夜,指尖的玉佩不知何时已被他紧紧攥在掌心。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琉璃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的、近乎实质的怒意。
“掉头,回去。”夜玄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
老船夫依言调转船头,乌篷船悄无声息地滑出了荷花荡,重新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阴暗与密谋从未发生。
回云水居的路上,两人一路沉默。
直到踏入书房,屏退左右,夜玄才猛地转身,一拳砸在紫檀木书案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好一个‘京里来的贵人’!好一个‘暗渠’!”他声音冰寒,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竟敢将手伸到漕运命脉,蛀空国本!”
琉璃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外露的震怒。她知道,主子怒的不仅是贪腐,更是那“京里来的贵人”可能代表的势力,那是对皇权赤裸裸的挑衅!
“主子息怒。”琉璃低声道,“既然被我们撞破,便是他们的死期。”
夜玄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怒火,眼神恢复锐利与冷静:“他们选择在栖霞寺后山交易,必然有所依仗。那里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且香客众多,便于隐藏。”
他走到窗前,望着暮色渐沉的庭院,快速下令:“立刻传信给墨羽,改变计划。明日我们照常上山,但目标不是探查,而是……收网!”
“收网?”琉璃心念电转,“主子的意思是,明晚子时,在听松别院……”
“人赃并获!”夜玄斩钉截铁,“通知林清砚,让他准备好相关文书与人手,一旦得手,立刻接管姑苏府衙,控制相关涉案官员!尤其是那个刘管事口中的‘老爷’,务必生擒!”
“是!”琉璃领命,立刻转身要去安排。
“等等。”夜玄叫住她。
琉璃回头。
夜玄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清丽却坚毅的脸上,语气放缓了些:“明晚行动,你留在别院。”
琉璃一怔,下意识反驳:“主子,属下伤势已愈,可以……”
“不必多说。”夜玄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听松别院情况不明,对方必有护卫。你内力未复全盛,不宜涉险。留在外围策应即可。”
他的决定带着不容反驳的强势,但琉璃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她看着他深邃眼眸中自己的倒影,心中那股因他强势安排而升起的不服,渐渐化开,最终化为一声低应:“……是,属下遵命。”
她知道,他是在保护她。经历了北境九死一生,他再也承受不起她涉险。
夜玄见她应下,神色稍霁,抬手,似乎想如那日游湖后一般牵住她的手,但指尖动了动,终究还是收了回去。此刻,不是沉溺于温情的时候。
“去准备吧。”他转过身,声音恢复沉稳,“明日,唱一出好戏给他们看。”
“是。”
琉璃退出书房,轻轻带上房门。她靠在廊柱上,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胸腔内的心脏却跳得飞快。
明晚子时,栖霞山,听松别院。
一场精心策划的抓捕行动,因这意外的画舫秘闻,即将提前上演。而他们听到的“京里来的贵人”,像一片巨大的阴云,笼罩在江南上空,也预示着此事绝不会轻易了结。
她抬头望向暮色四合的天空,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如刀。
无论对手是谁,只要他敢对主子不利,她手中的“秋水”,绝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