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这天，天还没大亮，主院就忙碌起来。云苓小心翼翼地将那套红宝石头面给沈知意一一佩戴上。不得不说，这浓烈如火的红色，确实极衬那身月白软烟罗，将她那份病弱的苍白都压下去几分，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矜贵。
只是这满头的珠翠，分量着实不轻。沈知意刚戴好，就觉得脖子沉得厉害，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抬手扶了扶鬓边那支沉甸甸的金凤步摇。
云苓看得心疼：“小姐，要不……咱们换个轻点的？”
沈知意对着镜子摇了摇头，声音细细的：“就这个吧……王爷送的，不戴不好。” 她顿了顿，又轻轻咳了两声，才继续道，“而且……看着是重了些，倒也……提气色。”
一切收拾停当，来到王府门口时，萧绝已经等在那里了。他今日也穿了一身暗紫色的亲王常服，金冠束发，身姿挺拔，只是那张脸依旧没什么表情，看到盛装打扮、却依旧弱不禁风的沈知意，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率先踏上了那辆宽大华丽的亲王规制的马车。
沈知意由云苓扶着，动作慢得像是在放慢镜头，好不容易才踩着脚凳，颤巍巍地挪进了车厢。
马车内部十分宽敞，铺着厚厚的绒毯，设着软榻。萧绝已经端坐在主位，闭目养神，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沈知意怯生生地选了离他最远的那个角落坐下，小身板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眼睛望着车窗外，连呼吸都放轻了，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马车缓缓启动，驶出了王府。
起初的一段路还算平稳，车厢里静得只能听到车轮滚动的轱辘声。
可越是靠近皇城，路面似乎就越发不平整起来。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心心的工部官员负责的这段路，石板之间缝隙颇大，马车轮子碾过去，便是一阵不算剧烈的，但足够清晰的颠簸。
第一次颠簸时，沈知意只是身子轻轻晃了晃，她赶紧用手扶住了旁边的车壁，稳住了自己。
萧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第二次颠簸来得更猛一些，车厢猛地一歪。沈知意低低惊呼了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旁边倒去，幸好她反应快，双手死死扒住了软榻的边缘，才没摔下去，只是发髻上的步摇流苏一阵乱晃，叮当作响。
萧绝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依旧没睁眼。
等到第三次，一个毫无预兆的大坑让整个车厢都剧烈地弹跳了一下！
“啊呀！”
这回沈知意是真的没撑住，或者说……是“没想”撑住。她只觉得脖子被那沉重的头面压得一酸，浑身那点力气瞬间被抽空，整个人就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软软地、精准地、朝着萧绝坐着的方向歪倒过去——
不偏不倚，她的额头和一侧脸颊，正好靠在了萧绝那坚实硬朗的肩膀上！
一股淡淡的、属于他的冷冽气息，混合着车厢里熏香的余味，瞬间将她包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萧绝那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肩膀上突然多出来的重量，很轻，带着点凉意，还有那细软的发丝搔刮着他颈侧皮肤的微妙触感。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和她发间红宝石冰冷的金属气息。
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僵硬得像一块被冻了千年的石头！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那只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推开她？
这个念头第一时间冒了出来。他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近距离接触，讨厌被人，尤其是女人，靠得这么近。
可是……
他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就能瞥见她紧闭的双眼，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不安地颤抖着，额角甚至因为刚才的惊吓和这番“挣扎”，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那苍白的脸颊靠在他肩头的衣料上，显得愈发脆弱，仿佛他稍微一动，就能把她震碎。
还有她那细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呻吟：“嗯……晕……”
萧绝那已经抬起来准备推开她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他忽然想起李太医再三的叮嘱：“王妃娘娘心脉虚弱，最忌颠簸惊吓……”
也想起自己之前放出的狂言：“本王在，谁敢议论？”
现在，他要是把这个因为马车颠簸而“晕”倒在他肩上的王妃粗暴地推开……这画面，好像跟他之前立的 flag 有点不符？
萧绝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胸腔里那股熟悉的烦躁感又涌了上来，但这次，还夹杂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别扭和无所适从。
他僵硬地维持着原来的坐姿，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些，生怕惊扰了肩膀上这个“易碎品”。那感觉，就像揣了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又像是抱了块烫手的山芋，丢不得，碰不得。
马车依旧在不平的路面上颠簸前行，每一次晃动，沈知意那软绵绵的身子就会在他肩上蹭一下，那细软的发丝就像羽毛，一下下撩拨着他紧绷的神经。
萧绝只觉得这段通往皇宫的路，从未如此漫长难熬。他全身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那一个小小的接触点上，冰凉与温热，柔软与坚硬，形成一种极其诡异的对比。
他能怎么办？难道要他跟一个“晕”过去的病秧子计较？
他只能硬着头皮，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直挺挺地坐着，充当这个莫名其妙得来的“人肉靠垫”。脸色黑得堪比锅底，眼神盯着对面空空如也的车壁，仿佛要把它盯出两个窟窿。
而那个“晕”倒的人，靠在他坚实温暖的肩膀上，感受着那肌肉从极度僵硬到慢慢有些放松的细微变化，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几不可见地弯起一个得逞的、小狐狸般的微笑。
嗯，这“人肉靠垫”，虽然硬了点，但……还挺稳当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