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那边彻底消停之后,主院里的低气压总算散了。沈知意虽然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但至少不再整日对着窗外发呆,饭也能多吃几口了。
这日,萧绝难得休沐,不用上朝,也不用去校场,批阅完几份加急的奏报后,竟觉得书房里有些过于安静了。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准备去院子里走走。
刚走出书房没多远,就看见主院那个麻烦精,由云苓扶着,正在廊下慢吞吞地踱步,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向府外的方向,那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被关久了的渴望和……一点点小心翼翼的羡慕?
萧绝的脚步顿了顿。
沈知意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看到他,眼睛微微亮了一下,随即又怯生生地低下头,小声请安:“王爷。”
萧绝“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却在她那张写满“我想出去看看”的小脸上扫过。他想起调查里说的,她自幼体弱,几乎没出过丞相府,嫁入王府后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在府里闷了?”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
沈知意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随即抬起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面瞬间蓄满了希冀和一点点不敢置信的惊喜,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声音细弱又带着点试探的哀求:
“王、王爷……妾身……妾身听说外面街市很热闹,有卖糖人的,有杂耍的,还有好多好多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妾身……妾身从来没见过……”她越说声音越小,脑袋也垂了下去,肩膀微微缩着,那模样,像极了想要糖果却又不敢开口的孩子,可怜又勾人。
萧绝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那点“麻烦”的警报又开始滴滴作响。带她出去?就她这走三步喘五口的德行,怕是没逛半条街就得晕过去,到时候又是折腾!
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看着她那副渴望又卑微的样子,再看看她最近确实“安分”了不少,竟然有点说不出口。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沈知意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快要哭出来的时候,他才极其不耐烦地、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麻烦!去换身不起眼的衣服,一刻钟后府门口等着。”
沈知意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里面的惊喜几乎要溢出来,苍白的脸颊都激动得泛起了一丝红晕:“真、真的吗?谢谢王爷!谢谢王爷!”
她高兴得差点想跳起来,连忙由云苓扶着,脚步虚浮却急切地往回走,去换衣服了。
萧绝看着她那雀跃的背影,揉了揉额角,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才会答应这种要求。
一刻钟后,王府侧门。
沈知意换了一身藕荷色的普通襦裙,头上只簪了根素银簪子,脸上还蒙了层面纱,只露出一双因为兴奋而格外明亮的眼睛。饶是如此,她那通身的气度和过于纤细的身形,还是与周遭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门口停着一顶看起来不算起眼、但内里布置得极其舒适软垫的轻便小轿,还有几个穿着常服、但眼神锐利的侍卫分散在四周。
萧绝也换了身墨蓝色的常服,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凛冽,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清贵,只是那眉头依旧习惯性地微蹙着,显得不太好接近。
看到沈知意出来,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丢下一句:“上轿。”
沈知意乖乖地被云苓扶上小轿坐好。
萧绝则骑上了侍卫牵来的骏马,走在小轿旁边。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汇入了京城繁华的街道。
一离开王府那条肃静的街道,外面的人声、车马声、叫卖声瞬间如同潮水般涌来。
“哇……”轿子里传来沈知意低低的、充满惊叹的吸气声。
她迫不及待地掀开轿帘一角,一双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云苓云苓!你看那个!红红的,亮晶晶的,是什么呀?”她指着路边卖糖葫芦的小贩,声音带着雀跃。
“小姐,那是糖葫芦。”
“那个呢?转来转去的,好看!”
“那是风车。”
“那边好多人围着,是在干什么?”
“好像是耍猴戏的……”
她像只刚出笼的小鸟,问题一个接一个,声音虽然细弱,却充满了活力。看到卖面人的,她能盯着看半天;听到茶馆里说书先生醒木一拍,她能吓得一哆嗦,随即又忍不住伸着脖子想听;闻到路边糕点铺子传来的香味,她会下意识地吞咽一下……
萧绝骑在马上,看似目不斜视,实则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着轿子里的动静。听着她那没见过世面的惊呼和提问,看着她那副想下车又不敢、只能扒着轿帘眼巴巴望着的模样,他心里那点不耐烦,不知不觉竟散了些,反而生出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类似于“带自家养的娇气猫儿出门放风”的诡异感觉。
当然,这“放风”是极其有限的。
走了不到半条街,轿子里就传来了沈知意压抑的咳嗽声,气息也明显变得急促起来。
云苓连忙小声问:“小姐,您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歇歇?”
沈知意靠在轿壁上,微微喘着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面纱下的脸肯定更白了。她看着窗外依旧热闹的景象,眼里满是不舍,却还是懂事地摇摇头,细声说:“没、没事……还能再坚持一会儿……”
可她这话刚说完,又是一个明显的颠簸,她身子一晃,差点从座位上滑下来,幸好云苓扶得快。
骑着马的萧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勒住马缰,调转马头,来到轿子旁,隔着轿帘,声音没什么起伏地开口:“累了就说,逞什么强。”
沈知意扒着轿帘,露出一双湿漉漉、带着点疲惫和歉意的眼睛:“对、对不起王爷……妾身……妾身好像又没用了……”
萧绝看着她那副样子,心里哼了一声,没接话,只对着抬轿的侍卫挥了挥手。
侍卫们会意,立刻将轿子停靠在路边一个相对清净的角落。
于是,接下来的“逛街”,就变成了沈知意坐在轿子里,透过掀开的轿帘,眼巴巴地看着外面的热闹世界。萧绝则下了马,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站在轿子旁,像个尽职尽责的门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