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武定七年七月十一,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肃立,鸦雀无声,高洋端坐御座上,脸色沉如寒铁,目光扫过阶下群臣。
最终落在侍中杨愔身上,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
“近日巡查州郡,听闻一桩奇案,河间郡民张生,因邻人诬告偷盗,官吏未加详查便定罪入狱,严刑拷打之下。
张生屈打成招,家产被抄,老父气急而亡,直至三月后真凶落网,张生才得以昭雪,可一家已然家破人亡!”
话音刚落,高洋猛地拍案而起,御座扶手被震得嗡嗡作响:
“如此冤假错案,绝非个例!朕本欲整顿吏治,还天下清明。
可登基以来,屡闻官吏借律法之名,行贪腐之实,旧律条文繁杂,界限模糊,既给了奸吏舞弊的空隙。
又让百姓蒙冤无处申诉,这样的律法,与废纸何异?”
杨愔拱手出列,神色凝重:
“陛下所言极是。东魏旧律承袭北魏,历经百年,篇目繁杂达二十余卷,条文相互抵触者比比皆是。
且量刑标准混乱,同罪异罚之事屡有发生,官吏可随意曲解律法,导致冤狱丛生,百姓怨声载道。
臣听闻博陵郡有户农家,只因耕牛误入地主田地啃食几株禾苗,便被判处杖责五十并赔偿十倍粮谷。
而青州刺史之子酒后斗殴致人重伤,却仅以缴纳少量罚金了事,如此不公,怎能不让百姓心寒?”
高洋冷笑一声,步下龙阶来回踱步:“朕初登大宝,本欲拨乱反正,还天下一个清明。
可如今律法不公,民不聊生,朕与那祸国殃民的昏君有何区别?
前日朕翻阅卷宗,见有孩童误损官物,竟被判流放三千里;而权贵子弟仗势欺人,打死平民,却仅以罚金了事。
更有甚者,地方官吏借审案之名敲诈勒索,有钱者逍遥法外,无钱者含冤入狱,如此本末倒置,律法何在?公道何在?”
高洋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大,朝中的官员各个低头,噤若寒蝉。
崔季舒躬身道:“陛下洞察秋毫。旧律之所以混乱,
一则是历代增补过多,缺乏系统整理;
二则是鲜卑旧俗与汉家律法混杂,适用标准不一;
三则是监察不力,官吏滥用职权,致使律法沦为敛财工具。臣早有修律之念,只是事关重大,未敢贸然进言。”
高洋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杨愔:“杨卿,我记得前些年,文襄皇帝在世时,是不是让人修订过《麟趾格》?”
杨愔抬首回应:“回禀陛下,修律当遵循‘精简、明晰、公正’为准,当日文襄帝在世时,也曾经向我等言明,律法之弊,这《麟趾格》臣等已经与通晓律法的官员,修正大半……”
高洋闻言神色稍缓,点头赞许:“不错,文襄帝,高瞻远瞩,说得好!精简篇目,明晰量刑,限制权贵。
这正是朕想要的律法!旧律之所以不公,根源便在‘法不责众’‘法不责贵’。朕要的律法,是能约束天下人的铁律,而非只针对百姓的枷锁!”
话说到这里,高洋转过头一步一步的走回御座,边走边叹息说道:“唉!这《麟趾格》已修订大半,可惜天妒英才,文襄帝,没能亲眼看见此律法现实!”
高洋说到这里再度做回到御座之上沉声说道:“如今朕刚刚登基,大齐初立,更需一部完善的律法来整顿朝堂、安抚民心!”
文武群臣听到这里,纷纷拱手对着御座上的高洋齐呼道“吾皇圣明!”
高洋语气坚定:“杨卿,朕命你遴选,精通律法之臣,在《麟趾格》的基础上,即刻着手编撰新律,朕要为我大齐制定一部全新的律法!”
杨愔躬身领命:“臣遵旨!定不负陛下所托,编撰出一部公正严明、泽被万民的律法。只是修律过程中,需协调鲜卑勋贵与汉族士族利益,恐有阻力,还请陛下支持。”
高洋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阻力?谁敢阻拦修律,便是与朕为敌,与天下百姓为敌!朕登基之初,便要立此铁律,为大齐奠定百年基业。若有勋贵敢徇私干预,朕定斩不饶!”
他扫视群臣,声音洪亮如钟:“传朕旨意,即日起,暂停旧律中争议较大的条文执行,待新律修成后,一体推行。凡在修律期间仍敢徇私枉法、制造冤狱者,加重治罪!”
崔季舒再次拱手:“陛下圣明!新律修成之日,必能让北齐吏治清明,百姓安居,国力日盛。”
高洋缓缓坐下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拭目以待。朕要让天下人知道,北齐不仅有精锐之师,更有公正之法。
只有律法清明,民心所向,我大齐才能长治久安,屹立不倒!你退下吧,即刻着手筹备修律之事,有任何进展,随时向朕禀报。”
“臣遵旨。”杨愔躬身退下,朝堂之上再次恢复寂静。
荆州湘东王府内,烛火摇曳映着壁上兵书图谱。萧绎身着玄色常服端坐案前,指尖轻叩桌面,目光落在窗外连绵的雨帘上,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焦灼:“孝和,近来可有太子的消息?”
陆法和躬身立于阶下,青衫素雅,神色平静如古井:“回殿下,据前方探子回报,太子已过江州,此刻正在郢州一带巡视。”
萧绎闻言,指尖的动作陡然一停,眉头微蹙,转头看向陆法和,语气中满是凝重:“皇帝此举,未免太过反常。西疆虽需安抚,却何须派太子亲自前往?这背后,恐怕另有深意。”
陆法和点头附和,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殿下所言极是。太子此行,名为巡视,实则处处透着诡异。”
萧绎追问:“太子在江州、郢州等地,除了明面上的巡视,暗地里可有其他动向?”
陆法和回道:“回殿下,目前尚无异常。据探子回报,太子抵达江州后,每日仅与当地官员核查新政落实情况,查看户籍田册,并未与地方势力私下接触。此次随行不过千余禁军,皆是东宫侍卫,并无额外调派兵马。”
他顿了顿,补充道:“如今太子行至郢州,亦是如此。连日来只与萧恪二人督办农桑水利,清理积案,所到之处皆是按例行事,未露半点逾矩之处。”
萧绎眉头紧锁,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沉吟道:“越是如此,孤心中越是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