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蓝”布在雪地里晾了整整一日,傍晚收进来时,已经硬挺得像块薄木板。丫丫用指尖敲了敲,发出“咚咚”的脆响,像在敲一块浸了油的青石板。
“这硬度,能当门板用了。”她笑着打趣,却被小石头伸手弹了下额头:“傻丫头,这是冻透了,回温就软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布卷起来,动作轻得像捧着件易碎的瓷器,“阿婆说,这种布得阴干,不能烤,不然会裂。”
小柱子抱着刚缝好的布套跑进来,布套是用“秋香黄”棉布拼的,上面歪歪扭扭绣着三只小松鼠,一只抱着松果,一只踩着雪,还有一只正往狐狸洞里探头——显然是把上次拓在布上的图案绣了个遍。“套上套子就不怕沾灰了!”他献宝似的把布套递过来,鼻尖冻得通红,像颗熟透的山楂。
丫丫接过布套,指尖拂过那只探头的小松鼠,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上次说要给孩子们做虎头鞋,布够不够?”
小石头正在往炭盆里添炭,闻言回头:“够,这布厚实,剪鞋面正好,耐穿。”他算得精细,“裁六双鞋,还能剩下块边角料,给小柱子做个荷包。”
“我不要荷包!”小柱子立刻嚷嚷,“我要个剑穗!用剩下的蓝布,再缀两颗红珠子,像戏文里将军的剑穗!”
“行,给你做剑穗。”丫丫笑着应下,忽然被窗外的响动吸引——雪地里传来“扑棱棱”的声音,像是有什么鸟雀被惊飞了。
小石头先一步拉开门,只见雪地上落着只灰扑扑的雀儿,翅膀沾了雪,正歪歪扭扭地扑腾,看样子是冻僵了。他弯腰把雀儿捧起来,小家伙在他掌心瑟瑟发抖,黑眼珠滴溜溜转,倒有几分机灵。
“是只麻雀,”丫丫凑过来看,“怕是饿坏了。”她转身去厨房,很快端来一小碟小米,撒在炭盆边的木板上,“让它暖和暖和,吃点东西。”
麻雀起初还有些怕生,后来见没人动它,便试探着啄了口小米,接着就狼吞虎咽起来,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像个上了发条的小木偶。
小柱子看得新奇,伸手想去摸,被小石头按住:“别碰,惊着它就不待了。”他看着雀儿,忽然对丫丫说,“不如我们在布上绣只麻雀吧?就绣它现在的样子,歪着头啄米,多有意思。”
丫丫眼睛一亮:“好啊!再绣点雪花,落在它翅膀上,就像刚从雪地里飞进来似的。”
说干就干。小石头找出剪刀,开始裁剪布料,丫丫则拿起针线,在布上勾勒轮廓。炭盆里的火“噼啪”作响,麻雀在旁边啄着小米,小柱子趴在桌上,数着布套上的松鼠,嘴里念念有词:“一只、两只、三只……再加一只麻雀,就是四只啦!”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那卷“祭蓝”布上,泛着温润的光。丫丫的针线在布上游走,很快,一只歪头啄米的麻雀便有了雏形,翅膀上的雪花用银线绣成,在火光下闪着细碎的亮。
“真像!”小柱子拍着手叫好,麻雀像是听懂了,也跟着“啾啾”叫了两声,引得三人都笑起来。
小石头把裁剪好的鞋面摆开,六双鞋面,每双上面都留了块空白:“等绣完麻雀,再在这空白处绣点别的——有孩子喜欢牡丹,有孩子喜欢星星,都给他们绣上。”
丫丫点头,针尖在布上跳跃,心里忽然暖暖的。这染了九次的“祭蓝”,本是为了祠堂的幡旗,却没想到最后会变成孩子们脚上的虎头鞋,鞋面上还绣着雪地里捡来的麻雀、歪扭的松鼠、星星和牡丹……
或许,最好的颜色从来都不只是为了庄重的仪式,更是为了藏进寻常日子里,变成孩子们脚下的暖,变成雪夜里的一点欢喜,变成这寒冬里,最踏实的人间烟火。
雀儿吃饱了,在炭盆边暖和够了,扑棱棱飞起,撞在窗纸上,留下个灰扑扑的小印子。丫丫看着那印子,忽然在麻雀旁边,又绣了个小小的窗纸印,像给这故事,添了个调皮的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