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雪下了整夜,染坊的院子裹在一片白里。老松树上积着厚雪,枝桠被压得弯弯的,像弓着背的老人,却透着股不肯折的劲。小石头踩着雪往松树下跑,积雪没到膝盖,“咯吱咯吱”响,像在嚼着冻硬的糖。
“慢点踩,别把松针踩碎了,”阿禾拎着竹篮跟在后面,篮子里铺着层棉布,“阿姐说松针得趁雪没化时摘,带着寒气,染出来的墨青才够冷冽,像深冬的湖水,透着股清劲。”
两人在松树下捡松针,雪从枝头簌簌往下落,钻进脖子里,凉得小石头直缩脖子。他专挑那些带着冰碴的深绿松针,捏在手里像攥着把小刀子,尖尖的却带着松脂的香。
小樱正在染坊里生炭盆,把松针倒进温水里泡着。“这针得泡软了,再用木槌捶出汁,”她往盆里撒了把盐,“固色还能去涩,染出的布才不会发脆,像老粗布一样耐穿。”松针在水里慢慢舒展,水色渐渐变成深绿,像把松树林的影子泡了进去。
梭子扛着捆干松枝进来,枝桠上还挂着雪,一进门就化了水,在地上洇出深色的痕。“这枯枝烧火最旺,”他把松枝往灶边一放,“煮松针汁得用猛火,把寒气逼出来,颜色才够沉,像被雪压了整夜的墨。”
阿婆坐在炭盆旁,用剪刀把松针剪成小段,松脂沾在剪刀上,亮晶晶的像琥珀。“这松脂别擦,”她指着黏在布上的树脂点,“染的时候留在布上,会变成透明的斑,像雪落在松叶上化了的痕,添几分趣。”
小石头守在灶台边,看松针汁在锅里翻滚,绿得发黑的汁沫往上冒,像煮着锅浓墨。他时不时掀开锅盖,松香混着水汽扑出来,呛得他直咳嗽,逗得阿禾直笑。
“急啥?”小樱用长勺搅了搅,“这‘松雪青’得熬到汁能挂住勺,像稀粥一样稠,颜色才够正,不然染出来的布发飘,像没吃饱的绿。”她把熬好的汁倒进染缸,水面泛着层墨绿的光,像块冻住的深潭。
拓松枝纹时,阿禾把晒干的细松枝用米糊粘在白布上,摆成交错的样子。“这样染出来,像雪压着的松枝,”她粘得格外小心,连枝桠的分叉都透着股劲,“看着就结实。”
小石头学着拓,却总把松枝粘歪,要么就是拓得太重,墨绿汁晕开像块脏斑。他急得抓头发,阿禾却拿起笔,在晕开的地方补了几笔雪痕,倒像雪化了顺着枝桠淌,自然得很。
傍晚时,染好的“松雪青”布晾在了架上。墨绿的布面衬着松枝的深褐纹,风一吹,像把松树林的雪都搬在了布上。路过的猎户裹着兽皮进来避寒,看见这布眼睛都直了:“这色耐脏!给我留两匹,做件罩衣,进山打猎不怕蹭灰。”
“这是雪压的松针染的,”小石头骄傲地说,“还带着松脂香呢,能驱虫!”
猎户笑着说:“我那小子总爱往松林里钻,给他做个背篓罩,装猎物不怕刮,还能闻着松香味,舒坦。”
雪停时,月光把“松雪青”布照得泛着冷光,像浸了夜露的墨。小石头翻开新染谱,在上面画了棵压雪的松,旁边写着“雪松针染松雪青,盐固色,松枝拓纹,松脂留斑,冬之劲”,字旁边还画了只小松鼠,正躲在松枝后啃松果。
阿禾在松鼠旁边画了朵小小的冰花:“天冷,得有冰花才像冬天。”
夜里,染坊的炭盆烧得旺,松香混着炭火的暖,在屋里漫开。阿婆用“松雪青”布给两个孩子各缝了个小手套,上面拓着松枝纹,厚实得像裹了层松叶。小樱和梭子在清点布料,偶尔低头说句话,声音被炭火“噼啪”声衬得格外暖。
小石头戴着新手套,摸着上面的纹路,闻着淡淡的松香,忽然觉得,这染坊的冷,就像这“松雪青”布,藏着太多的劲——在带雪的松针里,在熬稠的墨汁里,在伙伴补画的冰花里,把每个冻人的日子,都染成了带着骨气的暖。
第二天一早,他发现晾着的“松雪青”布上落了只小麻雀,站在拓纹的松枝旁,歪着头啄雪,像在和布上的影子说话。他赶紧翻开新染谱,在小松鼠旁边画了只麻雀,心里想,原来这染坊的布,连寒冬里的小生命都愿来搭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