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这天,染坊后院的柿子树像燃着团火。熟透的柿子挂在枝头,红得发亮,被霜一打,更像缀了层糖霜的玛瑙。小石头搬着梯子靠在树干上,仰着头咽口水,鼻尖被冷风冻得通红,像颗没熟的小柿子。
“慢点爬,别晃悠!”阿禾扶着梯子,手里拎着竹篮,“阿姐说要摘霜打过的柿子,汁才够稠,染出来的红才够沉,像陈年的胭脂,透着股暖。”
小樱站在树下,把摘下的柿子按熟度分类:“全红的榨汁染‘醉柿红’,像喝醉了的晚霞;半红半黄的掺点栀子汁,染‘秋柿橙’,像刚落的枫叶;带蒂的留着做拓纹,蒂上的绒毛印在布上,像撒了把金粉。”
梭子扛着口新缸过来,缸底还带着窑火的温度:“这缸专门用来染柿子红,内壁抹了层草木灰,防着汁酸腐蚀缸底,能多用几年。”他把缸放在染坊门口,看小石头在梯子上够最高的柿子,忍不住笑,“那只早被鸟啄过了,别费劲!”
阿婆坐在廊下,正把柿子皮剥下来,摊在竹匾里晾晒。“这皮可别扔,”她指着匾里的红皮,“晒干了煮水是深红,能给‘醉柿红’布收边,像给红绸镶了道暗纹,更显贵气。”她手里的剥柿刀飞快,红汁顺着指缝往下滴,在布巾上洇出小小的红痕。
小石头抱着摘满的竹篮爬下梯子,柿子的甜香混着霜气扑了满脸。他选了个最红的往嘴里塞,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流,沾了满下巴,惹得阿禾直笑:“活像只偷喝了胭脂的小狸猫。”
“去去去,”小石头含糊不清地说,“这柿子汁才好呢,你看——”他把手指往白布上一抹,就是道鲜亮的红,“不用煮都上色!”
小樱笑着摇摇头,把柿子倒进石臼:“得加把石灰水,中和酸味,不然染出的布会发硬,像块硬板纸。”她用木槌捶打柿子,红汁溅得石臼周围都是,像泼了场胭脂雨。
阿禾把柿子蒂用米糊粘在白布上,摆成串小灯笼的形状。“这样染出来,像挂满了小柿子,”她粘得格外仔细,连蒂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看着就热闹。”
拓纹时,小石头总掌握不好力道,要么拓得太浅,蒂痕几乎看不见;要么太用力,红汁晕开像块血斑。他急得直跺脚,阿禾却拿起笔,在晕开的地方补了几笔,画成朵小小的柿花,倒像特意设计的纹样。
傍晚时,染好的“醉柿红”布晾在了架上。深红的布面衬着柿蒂的褐纹,风一吹,像把整棵柿子树都搬在了布上。路过的布庄掌柜裹着棉袄进来,看见这布眼睛都直了:“这红比去年的‘满堂红’还正!给我留十匹,年底做寿衣、办喜事的都等着呢!”
“这是霜打过的柿子染的,”小石头骄傲地说,“阿婆说这样才叫‘醉柿红’,暖得能焐热冬天!”
掌柜笑着说:“我那老母亲总念叨冬天冷,给她做床褥子,盖着像揣了个暖炉,准保舒坦。”
夕阳把“醉柿红”布染成了金红色,像燃着的炭火。小石头翻开新染谱,在上面画了棵柿子树,旁边写着“霜打柿子染醉柿红,石灰水固色,柿蒂拓纹,皮汁收边,冬之暖”,字旁边还画了只小松鼠,正抱着柿子啃。
阿禾在松树旁边画了片小小的柿叶,虽然已经泛黄,却透着股韧劲:“有叶有果,才像真的树。”
夜里,染坊的灯亮着,柿子的甜香混着炭火的暖,在屋里漫开。阿婆用“醉柿红”布给两个孩子各缝了个小肚兜,上面拓着柿蒂纹,暖乎乎的像贴了片小太阳。小樱和梭子在清点布料,偶尔相视一笑,眼里的光比染缸里的红还热。
小石头摸着新肚兜上的柿蒂,闻着淡淡的甜香,忽然觉得,这染坊的冬,就像这“醉柿红”布,藏着太多的盼头——在霜打的柿子里,在捶打的红汁里,在伙伴补画的花里,把每个寒冷的日子,都染成了含着暖意的糖。
第二天一早,他发现晾着的“醉柿红”布上落了只麻雀,正歪着头啄布上的柿蒂纹,像把拓纹当成了真柿子。他赶紧翻开新染谱,在小松鼠旁边画了只麻雀,心里想,原来这染坊的布,连冬天的小客人都能哄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