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卷着碎雪,时光小筑的窗棂上结着冰花,蓝布衫老人却在堂屋支起了织布机。老旧的木机“咔嗒咔嗒”响着,像在数着岁月的脚步,她手里的银梭穿来穿去,把藏青与米白的线织成格子布,经纬交错间,竟织出了细碎的紫苏叶纹路。
“奶奶,这么冷的天还织布?”赵悦端着炭盆进来,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烫出小小的黑印。她把炭盆放在织布机旁,看着老人冻得发红的指尖在棉线间翻飞,“您这布是给小樱做新棉袄的?”
老人脚下的踏板压得“咯吱”响,银梭从布面滑过,带起一阵淡淡的樟木香气:“给她做件罩衣,过年穿。”她忽然停下机杼,指着布面上的纹路,“你看这紫苏叶,是不是比上次绣的周正?”
赵悦凑近细看,那些用藏青线织出的叶片边缘微微卷曲,像刚从菜畦里摘来的,连叶脉都根根分明。“比我画的设计稿还像,”她笑着帮老人理了理缠在一起的线头,“您这手艺,该申请非遗了。”
“什么遗不遗的,”老人用银梭敲了敲布面,“能给孩子遮风挡雨,比啥都强。”她忽然从织布机下摸出个布包,里面是件半旧的蓝布衫,领口缝着块米白色的补丁——那是陈默小时候穿的,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洗得干干净净。
“这件改改,给小樱当尿布衬里。”老人抖开布衫,阳光透过冰花照在布面上,能看见细密的织纹,“当年小陈总爱在泥地里打滚,这件布衫洗了不下百遍,棉线都洗得发亮了,软和。”
陈默抱着小樱从里屋出来,小家伙裹在赵悦织的毛线斗篷里,只露出双乌溜溜的眼睛,正盯着织布机上的银梭看。“小樱说,太奶奶织的布比她的螃蟹公仔好看。”陈默把孩子放在老人膝头,伸手摸了摸那匹格子布,“这布够做两件罩衣了,给小樱留一件,另一件……”
“给未来的小孙子留着。”老人接过话头,银梭在她掌心转了个圈,“我掐指算算,你们还得再生个小子,凑成个‘好’字。”
赵悦的脸“腾”地红了,伸手去挠老人的胳肢窝:“您又胡说,小樱一个就够我们忙的了。”织布机“咔嗒”响得更欢了,像在跟着起哄,小樱被逗得咯咯笑,小手抓住银梭不肯放。
小雅顶着一头雪闯进堂屋,手里拎着个竹篮,篮里的红薯还冒着热气。“赵悦姐!我把李木匠的新刨子带来了,他说给小樱做个织布机玩具。”她抖落身上的雪,眼睛立刻被织布机上的格子布吸住了,“奶奶,这布能给我留点吗?我想做个布偶,跟小樱的螃蟹公仔当朋友。”
“拿去拿去,”老人笑得合不拢嘴,“等织完这匹,教你染布。用紫苏叶煮水染蓝布,比城里的颜料环保,还带着香味。”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墙角拖出个陶罐,里面泡着靛蓝色的液体,“这是上个月泡的染液,正好给小雅练手。”
午后的阳光把冰花晒化了,水珠顺着窗棂往下淌,在青砖上洇出蜿蜒的痕。赵悦帮老人穿线,陈默给织布机上油,小雅蹲在炭盆边烤红薯,小樱趴在老人膝头,小手指跟着银梭的轨迹来回比划。
“您看小樱,”赵悦忽然指着孩子,“她好像看得懂怎么织布。”
老人低头亲了亲小樱的额头,银簪上的流苏扫过孩子的脸颊:“这叫耳濡目染。当年我妈织布,我就这么趴在她膝头,三岁就会绕线轴了。”她忽然加快了踏板的速度,织布机“咔嗒”声连成一片,像在唱支古老的歌谣。
红薯的甜香混着紫苏染液的草木气,在堂屋里漫开来。小雅啃着烤红薯,在速写本上画下这一幕:老人坐在织布机前,膝头趴着个婴儿,年轻的夫妇在一旁帮忙,银梭在画纸上闪着光。
“就叫《时光织机》,”小雅笔尖不停,“等‘时光梭’工作室周年庆,就挂这幅画。”
暮色漫进堂屋时,那匹格子布终于织完了。老人把布从织布机上卸下来,抖开时发出“簌簌”的响,像风吹过菜畦的紫苏田。陈默用尺子量了量,刚好够做三件罩衣。
“一件给小樱,一件给未来的小孙子,”老人数着布,忽然抬头笑,“剩下的做个小肚兜,上面绣两只小螃蟹,一只戴银锁,一只举紫苏叶。”
赵悦看着布面上交错的经纬,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不过是把前人的温度织进新的布衫,把当下的欢喜缝进未来的日子。那些藏在针脚里的牵挂,那些绕在线轴上的期盼,会像这蓝布衫一样,历经岁月洗晒,依旧暖得扎实。
深夜,小樱的摇篮里多了块格子布,蓝布衫老人把银梭放在布上,说这样孩子能做个织梦的好梦。赵悦躺在陈默身边,听着窗外的风雪声,忽然觉得,这织布机的“咔嗒”声,会伴着小樱长大,会陪着他们迎接更多的清晨,像时光的心跳,沉稳而温暖。
银梭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赵悦知道,它织出的不只是布衫,更是一整个家的故事——从蓝布衫老人的青春,到她和陈默的相守,再到小樱眼里的光,线线相扣,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