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这天,染坊的烟囱比往常冒得早。阿婆在灶上煮着腊八粥,红豆、绿豆、花生在锅里翻滚,咕嘟咕嘟的声响里,混着紫苏和染料的香,把整个院子都泡得暖融融的。
“小石头,把那匹‘冰裂纹’蓝布叠好,李掌柜的儿子晌午来取。”小樱正用红绳捆扎刚染好的“石榴红”布,指尖被染料染得通红,像抹了层胭脂。
小石头抱着布跑过来,鼻尖沾着点粥香:“阿姐,这布真要做新嫁衣?”他看着那抹艳红,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可不是嘛,”梭子从染坊后屋出来,手里拎着串晒干的山楂,“李掌柜的闺女正月里出嫁,特意来订的‘石榴红’,说要讨个多子多福的彩头。”他把山楂往绳上一挂,正好悬在“石榴红”布旁边,红得相映成趣。
阿婆端着腊八粥出来,给每人盛了一碗:“快趁热喝,喝了不冻耳朵。”她指着院里晾晒的各色布料,“这些都得在小年之前赶出来,城里布庄要备着过年的货。”
小石头捧着碗,吸溜着粥,眼睛却瞟着染缸——里面正泡着批“福禄寿”纹样的布,是给镇上的老人们做寿衣用的。阿婆说,这种布要用苏木掺着艾草染,红里带点沉厚的褐,像陈年的酒,透着股安稳劲儿。
“阿婆,这纹样是您画的?”他指着布上的“寿”字,笔画圆润,像用糯米团捏的。
“是你小樱姐画的,”阿婆笑着点头,“她从小就跟着我描花样,画得比我还好。”
小樱脸一红,低头用木桨搅着染缸:“阿婆又取笑我。”话虽如此,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她记得小时候,总趴在阿婆膝头,看她用炭笔在布上画纹样,一笔一划,像在写故事。
晌午时分,李掌柜的儿子果然来了,还带来两包点心。“辛苦你们了,”他摸着“石榴红”布,笑得合不拢嘴,“我娘说,这颜色比城里绸缎庄的正多了,看着就喜庆。”
小石头赶紧递上刚晾好的“冰裂纹”蓝布:“这是给您做新褂子的,配着红衣裳,过年走亲戚准精神。”
年轻人接过布,翻来覆去地看,忽然说:“我听说你们还收学徒?我表弟想学制染料,他打小就爱摆弄花草……”
小樱和梭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阿婆在旁边接话:“只要肯学肯熬,我们就收。染布这手艺,不怕人多,就怕人忘。”
送走客人,小石头蹲在染缸边,用竹片在地上画新纹样:“等开春,我教新学徒认草木,告诉他哪种紫草能染深紫,哪种栀子能染鹅黄。”
梭子拍了拍他的背:“先把你那‘歪脖子狐狸’绣好再说。”前几天小石头给小狐狸绣的平安符,被风刮破了线,他正琢磨着重新绣一个。
夕阳把染坊染成了金红色,晾着的布料在风里轻轻晃,像挂满了彩色的云。小樱把最后一匹“福禄寿”布收进箱笼,阿婆开始往门上贴剪好的窗花——是片大大的紫藤花,剪得栩栩如生。
“贴了窗花,就有年味儿了。”阿婆摸着窗花,眼里的笑意像粥里的糖,甜得化不开。
小石头看着那抹艳红的窗花,忽然想起山里的小狐狸,不知道它找到暖和的窝没有。他摸出怀里的山楂干,打算明天再去山里放些,顺便把新绣的平安符挂上——这次的狐狸尾巴,他特意绣得蓬松了些,像团真的雪。
灶上的粥锅还温着,余温透过陶土,把染坊的寒意都烘散了。小樱和梭子在清点布料,阿婆坐在廊下纳鞋底,针线穿过布面的声音,像在数着日子。小石头觉得,这染坊的年关,就像那锅腊八粥,混着各种滋味,熬着熬着,就成了最暖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