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染坊像浸在冰水里,青石板缝里的残雪冻得硬邦邦,踩上去“咔啦”响。小石头缩着脖子往灶房跑,鼻尖冻得通红,像颗熟透的山楂果。
“阿婆,缸里的染料冻住了!”他扒着染缸边缘,看着里面结了层薄冰的靛蓝,急得直跺脚。
阿婆正用铜壶往炭盆里添水,闻言慢悠悠地说:“慌啥?烧两捆柴烘烘就化了。”她往灶膛里塞了把松针,火苗“腾”地窜起来,带着股松脂的香,“冬天的染缸也爱犯困,得给它暖暖身子才肯干活。”
梭子扛着柴进来,额头上却冒了层薄汗。“我把东厢房的炭盆挪了两个到染坊,”他跺掉脚上的雪,“城里布庄催着要‘冰裂纹’的蓝布,说年关将近,做新衣裳的多。”
“冰裂纹?”小石头凑过去,眼睛瞪得溜圆,“是像冻裂的冰面那样的花纹吗?”
小樱正用木桨敲着染缸里的冰,冰碴子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玻璃。“差不多,”她直起身搓了搓手,“得用刚化的雪水调染料,再把布在冰水里过三遍,布面才会裂开细细的白纹,像冬天的河冰。”
说干就干。梭子去院里扫了堆干净的雪,倒进大陶缸里,架在炭盆上慢慢融。雪水咕嘟咕嘟冒着细泡,像在锅里撒了把碎银。小樱往里面加靛蓝和石灰水,搅得胳膊都酸了,才调出一缸透着寒气的深蓝。
“该你了,小石头。”她擦了擦汗,把木桨递给他,“使劲搅,让雪水和染料缠得紧些。”
小石头接过桨,脸憋得通红,木桨在缸里划出大圈,溅起的蓝点落在他棉袄上,像开了朵朵小蓝花。梭子在旁边笑:“你这哪是搅染料,是跟它打架呢。”
“就得使劲,”阿婆端着碗姜茶过来,“冬天的染料性子倔,不用力治不住它。”
等染料调得差不多,小樱把白布浸进去,蓝水立刻漫过布面,像吞了朵白云。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把布捞出来,拧掉水,直接扔进旁边的冰水里——那是梭子特意从井里打上来的,上面还浮着层薄冰。
“嘶——”布刚碰到冰水,就发出细微的声响,像谁在轻轻咬布。小石头凑过去看,只见布面上慢慢浮现出些细碎的白纹,像冰面刚裂开时的样子,看得他眼睛都不眨。
“这就是冰裂纹?”他伸手想去摸,被小樱按住。
“还得再染两遍,再冻两遍,纹路才够深。”小樱把布捞出来,甩了甩水,“这活儿急不得,得让布面慢慢‘冻’出性子来。”
折腾到傍晚,第一匹“冰裂纹”蓝布终于晾在了屋里的竹竿上。炭盆的热气烘着,布面上的白纹越来越清晰,像谁在深蓝的布上撒了把白霜,又像冬天的星空落了满地。
小石头趴在竹竿下看,手指在布面的纹路上跟着划:“真好看,比画的还自然。”
阿婆端来热腾腾的红薯粥,往每个人碗里都卧了个荷包蛋。“趁热吃,”她看着那匹布笑,“这布啊,看着透着寒气,其实里面裹着咱们仨的汗,暖着呢。”
粥的甜香混着染料的草木香,在屋里漫开。小石头捧着碗,看着窗外的暮色和屋里的暖光,忽然觉得,冬天的染坊一点都不冷——有炭盆的火,有阿婆的粥,还有缸里冒着热气的蓝,连冰裂纹的布上,都藏着三个人的暖。
夜里,染坊的灯亮到很晚。小樱和梭子在赶工,小石头趴在旁边,用竹片在地上画冰裂纹,画着画着就打了个哈欠。阿婆把他的小脑袋往自己腿上一搁,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小时候的小樱。
“冰裂纹,冰裂纹,”她哼着自编的调子,“冬天冻,春天融,藏着暖,裹着风……”
歌声混着炭盆的“噼啪”声,像首温柔的催眠曲。小石头咂咂嘴,梦里好像看见那匹“冰裂纹”布活了过来,白纹变成了小河,蓝布变成了天空,他和小樱、梭子在上面跑,脚印落在布上,也变成了好看的花纹。
窗外的冰棱还在往下滴水,一滴,两滴,落在青石板上,像在给染坊的暖,打着温柔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