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浸了墨的布,慢慢罩住了染坊的瓦檐。小樱蹲在院子里翻晒白天染好的“雾金”布,指尖拂过布面时,金纹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揉碎的星星。
“还没弄完?”梭子提着盏马灯从屋里出来,灯芯“噼啪”跳了两下,把他的影子投在布上,忽长忽短。他把手里的油纸包往石桌上一放,“阿婆烤的紫藤花饼,还热着呢。”
小樱直起身,拍了拍沾着金粉的手:“这布得趁夜露收色,阿婆说过,月光能让金纹更活。”她拿起块花饼咬了口,紫藤花的甜混着麦香漫开来,“你看这布角,是不是比早上亮些?”
梭子凑过去,马灯光圈里,布面上的金纹果然像在轻轻流动。他忽然从怀里掏出把小刻刀,在布边的木架上刻了个小小的“星”字:“就叫它‘星流’吧,像星星在跑。”
“难听死了。”小樱嘴上嫌弃,却悄悄把那块布往自己这边挪了挪。风卷着晚香玉的气息掠过,晒布绳上的布晃起来,影子在墙上跳着舞,像谁在演皮影戏。
“对了,”梭子忽然想起什么,从屋里抱出个陶罐,“下午去后山采的萤火虫,你看能不能混进染液里?”罐口一打开,几十点绿光悠悠地飘出来,在院子里转着圈,有的落在布上,有的停在小樱发间。
小樱伸手去接,萤火虫在她指尖停了停,忽然振翅飞向染缸。她跟着跑过去,正见那几点绿光坠进靛蓝色的染液里,像把星星沉进了深海。“呀!”她想捞,却被梭子拉住。
“别动,”他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你看!”
染液里的绿光没有灭,反而慢慢散开,在靛蓝底色上晕出淡淡的绿纹,像水草在水底招摇。小樱忽然抓起旁边的竹筐,把剩下的萤火虫全倒了进去,“快!再加把紫藤花粉!”
两人手忙脚乱地往染缸里撒花粉、搅染液,马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光影在他们脸上跳来跳去。等停下来时,染液已经变成了片“星空”——靛蓝是夜,金粉是星,萤光是流萤,连空气里都飘着紫藤的甜香。
“明天早上会变成什么样?”小樱趴在缸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片“星空”。
梭子往她手里塞了块花饼:“说不定能染出会发光的布。”他忽然指着她的头发,“你发间有只萤火虫,像戴了支绿簪子。”
小樱伸手去摸,萤火虫“嗡”地飞走了,却在她发梢留下点绿光。两人看着那点光渐渐融进夜色里,忽然都笑了。马灯的光落在染缸里,把他们的影子也映成了金色,像两个泡在星河里的人。
后半夜,阿婆被院子里的响动吵醒,推开窗一看,月光下,两个孩子正趴在染缸边打盹,小樱的手搭在梭子胳膊上,两人头发上都沾着金粉,像落了层霜。染缸里的“星空”还在轻轻晃,萤火虫的光比刚才更亮了些。
阿婆悄悄回屋拿了条薄毯,盖在他们身上。转身时,看见晒布绳上的“星流”布在风里飘,金纹闪闪烁烁,真像有条星星河在流。她摸了摸鬓角的银发,忽然想起年轻时,老张也总在夜里拉着她看染缸,说要染出片能装下月亮的布。
天快亮时,小樱先醒了,发现自己靠在梭子肩上,他的头发蹭得她脸颊发痒。染缸里的“星空”已经沉淀,靛蓝底色上浮着层淡金的光,像晨雾漫过星子。她轻轻推醒梭子:“你看,成了。”
梭子揉着眼睛凑过去,忽然“哇”了一声——染液表面结了层薄薄的膜,揭起来一看,竟是块半透明的“星纱”,金纹在晨光里流转,萤火虫的绿光藏在纱眼里,像把昨夜的星星都织了进去。
“能做件披风。”梭子摸着纱面,声音发颤。
“给阿婆做条头巾。”小樱把纱小心地铺在竹匾里,“她总说晒太阳晃眼。”
两人相视一笑,晨光穿过染坊的窗棂,落在他们沾着金粉的手上,落在飘着紫藤香的空气里,落在那块闪着星光的纱上。远处传来鸡鸣,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染缸里的星子,还在悄悄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