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后的几天,姜悦像是生了一场大病。她把自己关在家里,拉上所有的窗帘,拒绝接听任何电话,包括沈熹微的。外界关于项目成功的喧嚣和对她个人的赞誉,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传不进她心里。她只是反复地、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庆功宴上的一幕——韩司远站在聚光灯下,看着她,平静而郑重地说出那番感谢的话。
那番话,此刻像烙印一样烫在她的心上。不是因为他赞美了她,而是因为他赞美的方式。他剥离了所有私人情感,精准地肯定了她的专业核心——真实、勇气、定力。他看懂了她在项目里投入的一切,甚至可能,也看穿了她筑起冰墙后,那份从未熄灭的、对真实世界的执着。
这份“懂得”,比任何暧昧的关心或愤怒的指责,都更具穿透力。它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她自我保护的硬壳,让她无处遁形。
她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所谓的“清醒”和“决绝”,掺杂了多少因误解而产生的偏执和武断。她像个手持错误地图的旅人,在情感的迷宫里横冲直撞,用冷漠伤害着那个可能只是想给她指引方向的人。
而现在,地图被修正了,迷宫的通路似乎就在眼前,那个引路人却已经转身离开,并且亲手关上了身后的大门,姿态决绝,不留一丝缝隙。
这种认知带来的悔恨和失落,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蜷缩在沙发上,黑暗中,那些被她冰冷回绝的瞬间——他伸出的手,他欲言又止的眼神,他深夜发来的工作短信(那或许不只是工作),他站在图书馆阴影里沉默吸烟的背影——都变得无比清晰,带着迟来的、尖锐的痛感。
她甚至开始回想更早的以前,那段他们尚未如此针锋相对的婚姻生活。是不是从一开始,她就带着某种预判和偏见,从未真正尝试过去理解他那些隐藏在商业逻辑和冷硬外表下的、笨拙的表达方式?
手机在黑暗中再次亮起,屏幕上闪烁着“沈熹微”的名字。姜悦看着那光亮,第一次没有感到烦躁,反而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悦悦?你还好吗?庆功宴之后就一直联系不上你。”沈熹微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担忧。
“熹微……”姜悦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好像搞砸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沈熹微轻轻叹了口气:“看到报道了,项目很成功。韩司远那番话……说得很有分量。”
“是啊,有分量。”姜悦苦笑一声,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有分量到……我觉得他是在用最体面的方式,跟我说再见。”
“那你呢?”沈熹微的声音很平静,“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熹微,我真的不知道。”姜悦用手背擦掉眼泪,却越擦越多,“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个固执的、可笑的傻子。我守着自以为是的真相,把他所有的努力都当成别有用心……我现在甚至不敢去想,他当时看着我一次次把他推开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她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
“后悔了?”沈熹微问得直接。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后悔……”姜悦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我只是……很难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难受。好像……好像我并不是不在乎,我只是……不敢在乎。”
这句话说出口,她自己也愣住了。仿佛一直蒙在眼前的那层薄纱被骤然掀开。
不敢在乎。
是的,是“不敢”。因为害怕再次被辜负,害怕再次陷入那种不被重视、不被选择的境地,所以她抢先一步,用冷漠和拒绝武装自己,把他所有的靠近都定义为“危险”,然后心安理得地待在自以为安全的堡垒里。
“悦悦,”沈熹微的声音柔和了下来,“意识到问题,是改变的第一步。虽然……可能有点晚。”
“还有可能吗?”姜悦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希冀,随即又被巨大的沮丧笼罩,“他……他现在看起来,已经彻底放下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我不知道。”沈熹微诚实地回答,“韩司远那个人,心思藏得深。但我知道的是,如果你心里真的有了答案,至少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去确认一下。哪怕……结果不如人意,也好过永远活在自我怀疑和遗憾里。”
给自己一个机会……
去确认……
姜悦握着手机,听着耳边传来的忙音,怔怔地坐在黑暗里。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而她的内心,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余波震荡。冰封的荒原在真相和悔恨的冲击下彻底瓦解,露出的不是平坦大道,而是一片布满碎石和荆棘的、未知的废墟。
但这一次,她不能再逃避了。
她必须从这片废墟里站起来,看清自己的心,然后,做出选择。
无论前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