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熹微离开后,工作室重新陷入寂静,却不再是那种令人安心的荒原般的死寂。那碗陆北辰炖的汤还放在茶几上,微微冒着热气,带着一种与这冰冷空间格格不入的烟火气。姜悦没有动它,只是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坐在电脑前,屏幕上那张老人凝视的黑白照片,此刻却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内心的兵荒马乱。
“协议终止补偿及结算款项”。
沈熹微冷静、客观的声音犹在耳边,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她自以为坚不可摧的认知外壳。
所以,他没有骗她。
那笔让她如鲠在喉、彻底冰封心湖的转账,真的不是新的暧昧,而是旧关系的终结。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释然,而是一种更深的、几乎将她淹没的茫然和……恐慌。如果她一直坚信的“欺骗”基石是假的,那么她这段时间筑起的高墙、她的冷漠、她的拒绝、她将他所有示好都打上“别有用心”标签的行为,又成了什么?一场基于误判的、单方面的宣战?一次对着空谷的声嘶力竭?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辜负、被伤害的受害者,牢牢占据着道德的制高点。可现在,支撑这制高点的支柱轰然倒塌,她脚下踩着的,仿佛瞬间变成了流沙。
那些被她刻意忽略、强行压下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他在会议室里,顶着其他高管的压力,强硬地说“这个点位,必须保留”;
他亲自去协调那些最难缠的住户,解决她根本无法解决的工作问题;
他在昏暗的图书馆里,下意识抓住她手臂时,眼中未褪的紧张;
他在寒冷的楼顶,沉默地陪她站着,最后说出那句被她冰冷回绝的解释……
甚至更早,那些每天准时出现在门口的、笨拙的早餐和便签;他在她病床前彻夜不眠的守候……
当时她觉得虚伪,觉得是表演,是平衡手段。可现在,如果前提错了呢?如果……那是他所能给出的、最直接也最笨拙的真心呢?
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她冰封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陌生的刺痛和麻痹。
她猛地站起身,在狭窄的工作室里来回踱步,像是被困住的兽。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不是因为悸动,而是因为一种大厦将倾前的恐惧。
她不敢想。
她害怕去想。
如果承认自己可能错了,如果承认他后来的努力和改变是真实的,那她该如何面对自己这段时间的决绝?如何面对那片被她亲手冰封、视为安全区的荒原?她还有勇气,从那片寒冷中走出来吗?
“问问你自己,抛开那笔转账,抛开林晚,他后来的那些改变和付出,在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一点分量?”
沈熹微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
分量?
她下意识地抚上心口。那里,冰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地、艰难地龟裂,发出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咔嚓”声。是那根刺在松动?还是……冻结的心湖,终于开始解冻?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冰冷,但远处居民楼里星星点点的灯火,却似乎带上了一点模糊的暖意。楼下传来孩童嬉笑的声音,隔着厚厚的玻璃,微弱,却真实。
她忽然想起今天排版时看到的一张照片,是她无意中抓拍到的——韩司远站在老街的夕阳下,正弯腰和一个坐在门槛上的孩子说着什么,侧脸的线条在余晖中意外地柔和。她当时只是机械地将其归入“甲方负责人现场工作照”的文件夹,此刻,那画面却清晰地浮现出来,带着一种她之前拒绝去感受的……温度。
荒原之上,似乎有极其细微的绿意,正挣扎着,想要破冰而出。
这变化让她感到害怕,比彻底的冰冷更让她无所适从。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真相不等于结果。就算他没有在资金上欺骗她,也不代表过去那些伤害不存在,不代表他们之间的问题就解决了。
她还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个颠覆性的真相。
需要时间去分辨,心底那正在龟裂的,究竟是希望的萌芽,还是另一场更深的绝望的前奏。
她转身,没有再去碰电脑,也没有喝那碗已经微凉的汤,只是关掉了工作室大部分灯,让自己隐没在昏暗里。
解冻的过程,往往比冻结更寒冷,更痛苦。
但她知道,她不能再假装那片荒原,依然四季如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