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A市的航班头等舱内,一片隔绝了外界纷扰的静谧。舷窗外是翻涌的云海,阳光刺眼,却透不过厚重的遮光板。舱内光线柔和,只有引擎平稳的嗡鸣作为背景音。
沈熹微靠在宽大的座椅里,身上盖着柔软的薄毯,受伤的双脚小心地搁在垫高的软枕上。麻药过后,伤口开始传来阵阵钝痛,但比疼痛更清晰的,是身侧那个男人存在所带来的、复杂难言的心绪。
陆北辰坐在她旁边,面前的小桌板上放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复杂的商业图表和邮件界面。他戴着防蓝光眼镜,神情专注,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处理着积压的工作,仿佛几个小时前在深城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和那个蹲在地上为她小心翼翼上药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
但从他比平时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眉宇间那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疲惫来看,一切都真实地发生过。
他没有再提及苏文瀚,没有追问她更多的调查细节,甚至没有对那段揭露了父辈隐秘的录音发表任何看法。他只是用最快速度安排好了返程,然后将所有情绪重新封存在那副冷静自持的商业精英面具之下,投入到无尽的工作中。
这种刻意的“正常”,比争吵更让沈熹微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深城的一切,包括她脚上的伤,都只是一段需要尽快翻篇的插曲。
空乘送来午餐,精致却冰冷的餐食摆在面前,两人都吃得很少。席间只有餐具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
“脚还疼吗?”他忽然开口,目光依旧落在电脑屏幕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询问天气。
“……好多了。”沈熹微低声回答,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包裹着纱布的脚趾。
“嗯。”他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注意力重新回到工作上。
沈熹微转过头,看向舷窗外无边无际的云海,心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失落和迷茫。他们之间,似乎总隔着一层什么。危险来临时,他会展现出近乎本能的保护欲,甚至不惜代价。可一旦危机暂缓,那层由身份、过往和不同理念构筑的隔膜,又会迅速重新升起,将两人隔开在不同的世界。
他保护她,却未必真正向她敞开。
那盘录音带的内容,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也必然更深地扎在他心里。他会如何消化那个关于他父亲并不光鲜的真相?他会如何应对苏文瀚那句“新规则”的宣战?
她不知道。他也不打算与她讨论。
飞机开始下降,失重感传来。陆北辰合上电脑,揉了揉眉心,摘下眼镜。他侧过头,看向沈熹微,目光在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停留片刻。
“回去后,好好休息。”他说,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法院那边,姜悦帮你多请了几天假。”
又是安排。沈熹微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
飞机平稳降落在A市机场。陈默早已安排好一切,轮椅,特殊通道,黑色的轿车安静地等在出口。
坐进车里,看着窗外熟悉的城市风景飞速倒退,沈熹微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深城的惊心动魄、街角的对峙、公寓里短暂的温情与更深的隔阂……都像一场模糊而激烈的梦。
车子驶入别墅区,最终停在那栋熟悉又陌生的建筑前。
佣人早已接到通知,恭敬地等在门口。看到沈熹微被陆北辰从车里抱出来(她试图自己走,被他一个眼神制止),坐在轮椅上,脚上还缠着纱布,脸上都露出了惊讶又小心翼翼的神色。
陆北辰推着轮椅,将她一路送到二楼的卧室门口。
“需要什么,跟佣人说。”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的意思,语气疏离而客套。
“知道了。”沈熹微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薄毯的边缘。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卧室的门轻轻合上,将他的身影隔绝在外。
沈熹微独自坐在轮椅上,看着这个宽敞奢华却毫无温度的卧室,空气中弥漫着清洁剂和一种空旷的冷清。这里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仿佛她从未消失过,也从未经历过那些生死一线的时刻。
一种巨大的疲惫和孤寂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推动轮椅,来到窗边。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阳光明媚,岁月静好。可她心里,却装着深城的暗流汹涌,装着苏文瀚莫测的威胁,装着那段揭露了丑陋真相的录音,更装着……那个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涯的男人。
她拿出手机,屏幕干净,没有任何来自他的新消息。
归途已然结束,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
但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伤口会愈合,痕迹会淡去,可那些共同经历的危险、那些激烈碰撞的情绪、那些被迫直面的事实,都像无声的刻刀,在他们各自的心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风暴眼暂时过去了,但下一场风暴正在未知的角落悄然酝酿。而他们,站在这片虚假的宁静里,一个选择用沉默和工作武装自己,一个被困在轮椅和迷茫中,等待着未知的明天。
静默,成为了此刻最响亮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