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守村民跑来报信,沈砚立马转身下山。他边走边问:“东坪坡谁在盯?情况多严重?”
村民喘着气回:“李老三带人守着,说山脚田里积水快没脚脖子了,河水上涨得凶。”
沈砚脚步加快。刚过村口,就看见新安河浑浊翻滚,比前两天宽了一倍。几处低洼田埂已经泡塌,水漫进地里。他皱眉,心里明白:这才五月,要是真来山洪,梯田刚出的稻苗全得冲烂。
他直接奔县衙,路上让衙役分头传话:“通知各村,今晚前把田埂加高,能搬石头的搬石头,能堆土的堆土,优先保南岭下的地。”
又派一人快马去请楚墨、周墨,只说一句:“速来议事,防洪。”
不到半个时辰,两人赶到。周墨还带着笔册,进门就问:“可是雨季提前了?”
沈砚点头:“不止是雨。我刚才看了河水,涨得太急,不像光靠下雨。山上蓄水怕是撑不住了。”
楚墨站在桌边,盯着墙上那张手绘地形图。他手指点着南岭背坡:“这里有几个天然溶沟,平时干涸,一旦暴雨,山水直冲下来,正好灌进山脚农田。”
“你去过?”沈砚问。
“巡山时查过。”楚墨抬头,“若不引走,水势集中,别说田,连梯田基座都可能被掏空。”
屋里安静下来。周墨低头记了几笔,抬头道:“按律,修渠需报工部备案,流程要两个月。”
沈砚冷笑:“等两个月?麦子都收完了。现在不是讲规矩的时候,是救命。”
他走到桌前,拿起炭笔,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我想修一条渠,从南岭东侧起,绕半山腰,一路往下,把山水引到河里。既能排涝,还能顺带把河水提到高处,浇梯田。”
周墨一愣:“你是说……一渠两用?”
“对。”沈砚敲了敲图,“眼下最缺的是时间。与其年年挖排水沟,不如一次修到位。这渠要是成了,以后下雨不怕淹,天旱也不怕没水浇地。”
楚墨盯着那条线看了许久,忽然开口:“墨家有《水经残篇》,记过‘导流分势’的法子。若依山势开渠,再设几个石闸控水,可行。”
沈砚眼睛一亮:“你能做?”
“我能画图。”楚墨语气沉稳,“地形我熟,三天内出初稿。要动工,得先勘测。”
周墨没说话,翻开册子开始列事:“修渠要人,要料,要饭。现在农忙,抽人得给工分,吃饭也得管饱。”
沈砚直接拍板:“管两餐,完工优先灌溉自家地。工分记到账上,秋后换粮。”
周墨抬眼:“这得花不少粟米。”
“花得起。”沈砚冷笑,“赵承业想看我修长城,我偏要把新安修成铜墙铁壁。他越想搞垮我,我越得活得好。”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衙役探头:“大人,李老三说山脚水又涨了,有户人家后院进了水。”
沈砚起身:“走,先去现场。”
一行人赶到东坪坡,果然山脚一片泥泞。几块田已成水塘,村民正用麻袋装土垒矮坝。李老三满腿泥浆,见沈砚来了,赶紧汇报:“再这么下去,明天整个坡底都得泡汤。”
沈砚蹲下摸了摸水温,又抬头看山势。云层压得很低,风也开始变凉。他知道,大雨就在眼前。
他站起身,对楚墨说:“你带两个人,今晚就住山上,查清楚哪几处是主要来水口。明早我要看到标记。”
“好。”楚墨应声就要走。
沈砚又叫住他:“顺便看看梯田那边,别让水从上面倒灌。”
“我已经安排人守着。”楚墨回头,“只要渠线定下来,我能保证施工不误农时。”
回县衙的路上,周墨低声问:“你真打算修渠?”
“不是打算。”沈砚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影,“是必须修。嘉禾种刚冒头,不能让它死在水里。咱们拼了这么久,不能输在一场雨上。”
周墨没再问,只默默记下沿途要加固的几段田埂。
第二天一早,楚墨带回三处来水口的标记图。沈砚摊开地图,对照着改了两处渠线,最终定下走向。
“从这里起渠。”他指着南岭东侧一处缓坡,“绕过背阴沟,接通主河。中间设三个闸口,平时关着,下雨才开。”
楚墨点头:“我带人先挖一段试渠,看土质和坡度是否合适。”
“去吧。”沈砚说,“我去找族长们谈人手的事。”
中午前,沈砚把各村族长召集到县衙外场。他没讲大道理,只说了三件事:
第一,山洪要来,不修渠,地全毁;
第二,修渠管饭,每日两餐,秋后算工分;
第三,渠成之后,谁家地靠近,谁家先用水。
有个族长问:“万一修到一半下雨咋办?”
沈砚答:“那就边下边挖。我带头,谁跑谁就是害全村。”
人群沉默片刻,有人开口:“我家出五个壮劳力。”
接着第二个:“我们村十个人,工具自带。”
第三个族长干脆说:“要不现在就开始?反正闲着也是淹地。”
沈砚笑了:“行。今天下午,楚墨带队勘测,你们派人跟着学位置。明早统一开工。”
散会后,周墨递上一份名单:“按户数比例,共可调一百二十七人。我按村子排了轮班表,每五天一轮。”
“贴出去。”沈砚说,“再写一条:优先照顾孤寡户,他们出不了人,记半工分。”
周墨愣了一下,低头补上这一条。
当天傍晚,楚墨带回试渠结果:“土质松软,但底下有石层,适合开渠。坡度我也算了,水流速度刚好,不会淤也不会冲垮。”
沈砚问:“最快多久能通水?”
“七天。”楚墨肯定地说,“如果人手够,日夜轮班,九天内可全线贯通。”
沈砚当即下令:“周墨,明日早饭后召集民夫,发工具,划区域。楚墨,你负责技术指导,每个队配一个懂坡度的匠人。”
“我已经挑好人了。”楚墨说,“都是以前跟我修栈道的。”
夜里,沈砚坐在案前,翻看楚墨交来的渠线详图。图上标着每一处拐弯、每一段深浅,连石闸的位置都画得清清楚楚。
他伸手摸了摸图,发现有一小块墨迹晕开。他仔细一看,那墨痕底下似乎有字。
他拿灯凑近,轻轻吹去浮灰。
墨痕下露出两个小字——“水脉”。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楚墨推门进来,脸色凝重:“大人,我在北坡发现了新的渗水点,比预估的来水量大得多。”
沈砚站起来:“有多大?”
“如果下雨超过三天,现有渠线可能扛不住。”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原定路线:“要么加宽,要么……另开副渠。”
沈砚盯着地图,忽然问:“你说墨家有《水经残篇》,里面有没有提过‘暗渠’?”
楚墨一怔,随即眼神一亮:“有。但那是给王城地宫用的,结构复杂,工期至少一个月。”
“不。”沈砚摇头,“我不是要那种。我是说,能不能在主渠下面,挖一条藏水的道,平时不用,洪水时泄压?”
楚墨沉默片刻,缓缓点头:“若只求应急……可以试试。但得重新算坡度,还得找稳定地基。”
沈砚拿起炭笔,在图下方画了一条虚线:“就从这里穿过去,接到下游深沟。你敢不敢赌一把?”
楚墨看着那条线,深深吸了口气:“敢。但我得亲自盯工地。”
“准了。”沈砚合上图,“明天一早,你带人重测北坡。我要知道每一寸土下面是什么。”
窗外雷声隐隐,风卷着湿气扑进窗棂。
沈砚站在灯下,手里捏着那张图,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楚墨转身要走,手刚碰到门闩,又停下。
他回头说:“大人,我发现一件事。”
沈砚抬头。
“昨天我埋回去的《水利总图》……被人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