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清理战场、救治伤员、清点缴获……一系列繁琐的军务处理完毕,已是后半夜。
夏幼薇回到自己的主帅营帐时,身上还带着未曾散尽的硝烟与血腥气。
帐内灯火通明,驱散了边境夜寒。她卸下染血的轻甲,正准备唤亲兵打水来简单洗漱,目光却落在了随意放在案几一角的一个小瓷瓶上。那是苏沐白特制的金疮药,效果极佳。
她顿了顿,想起了赫连绝臂膀上那道不算严重,但若处理不当也可能引发麻烦的伤口。他那种对自己身体浑不在意的态度,让她有些不放心。
略一沉吟,夏幼薇拿起药瓶,走出了营帐。
赫连绝作为“客将”兼“潜在合作者”,被安排在靠近主帅营帐,但又相对独立的一顶小帐篷里,周围有士兵“护卫”,实则也带着监视的意味。
夏幼薇走到帐外,守卫的士兵见她到来,立刻躬身行礼,并未阻拦。她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帐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椅。赫连绝正坐在床沿,上身未着寸缕,就着昏暗的油灯,正试图给自己左臂上那道伤口撒药粉。他的动作依旧有些笨拙和粗鲁,药粉撒得周围都是,伤口也只是随意擦了擦,血迹尚未完全清理干净。
听到动静,他猛地抬头,看到是夏幼薇,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下意识地想抓起旁边散落的外衫披上。
“别动。”夏幼薇出声制止,声音在狭小的帐篷里显得格外清晰。
赫连绝的动作顿住了。
夏幼薇走到他面前,将手中的小瓷瓶放在桌上,然后自然地拿过他手里那劣质的药粉包,扔到一边。“用这个。”她指了指自己带来的瓷瓶。
赫连绝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下来,只是身体显得有些僵硬。
夏幼薇没理会他的不自在,拉过那张唯一的椅子,坐在他对面。她先是用干净的布巾,就着桌上水盆里的清水,仔细地替他清洗伤口周围凝固的血污和沾上的尘土。她的动作专业而轻柔,与赫连绝之前的粗鲁形成了鲜明对比。
微凉的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臂膀的皮肤,赫连绝的身体瞬间绷紧,肌肉贲张,呼吸也微微一滞。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以及那轻柔触碰下,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她低垂的侧脸上。
灯火昏黄,勾勒出她专注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清理得极其认真,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器物,而不是他这具布满陈旧伤疤、在他看来早已残破不堪的身体。
他从未与人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尤其是……女子。在外蒙,那些接触通常伴随着痛苦和屈辱。而此刻,她的触碰,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他无所适从的温和与……珍视?
这种感觉陌生而危险,让他心慌意乱,却又贪恋地不想移开。
夏幼薇并未留意到他内心的波涛汹涌。她清洗完伤口,打开瓷瓶,倒出些许莹白的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药粉触体,带来一丝清凉,缓解了火辣辣的痛感。
她低着头,专注于手上的动作,并未看到赫连绝此刻凝视着她的眼神。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惊愕,有茫然,有难以置信的柔软,还有一种深埋的、几乎不敢宣之于口的渴望。他看着她纤细却稳定的手指,看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仿佛要将这一刻刻进脑海里。
“好了。”夏幼薇撒好药,又用干净的细布替他包扎妥当,动作利落,“伤口不深,但这几日别沾水,免得发炎。”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赫连绝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目光。
四目相对。
帐篷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灯火跳跃了一下,在两人之间投下晃动的光影。
赫连绝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移开了视线,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一路蔓延至颈侧。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被包扎好的手臂,喉咙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夏幼薇看着他这副与平日狠戾形象截然不同的、近乎纯情的反应,心中微微一动。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的动作,在这个世界的男女之防下,或许确实过于亲密了些。但他没有拒绝,甚至……似乎有些无措。
她站起身,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早些休息。”
就在她转身欲走时,赫连绝却忽然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除了我早逝的母亲……”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后面的话挤出喉咙,“从未有人……对我如此。”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重重砸在夏幼薇的心上。
她脚步顿住,回头看他。
他依然没有看她,低着头,紧握着拳,裸露的上身绷紧,那上面纵横交错的旧伤疤,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清晰刺目。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从未感受过的温暖,既渴望,又害怕是另一场幻梦。
夏幼薇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强健体魄上那些诉说着过往苦难的印记,看着他此刻难得流露出的脆弱与坦诚。一种混合着怜惜、理解与某种莫名情愫的情绪,在她心底悄然蔓延。
她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帐内,赫连绝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良久,才缓缓抬起手,轻轻触摸着臂膀上被细致包扎好的伤口,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耳边回荡着她离去的脚步声,以及自己那如雷的心跳声。
帐外,夏幼薇站在夜风里,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平复有些纷乱的心绪。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