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宫门的瞬间,刺骨的寒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衣物,直刺骨髓。与外界的混乱血腥不同,魔宫内部是一种极致的、令人窒息的冰冷与死寂。幽绿的魔火在两侧墙壁的灯盏中无声燃烧,投下摇曳的、扭曲的影子,将漫长的走廊映照得如同通往九幽的黄泉路。
林尘强忍着身体内外交困的剧痛,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血迹在他身后拖出一道断断续续的暗红痕迹,很快便被地面上流转的微弱魔纹吸收、消弭,仿佛从未存在过。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更加巨大、通体由某种漆黑寒玉雕琢而成的殿门。门扉紧闭,其上浮雕着万魔朝拜的图案,中央是一轮冰冷的紫色弯月,散发出浩瀚的威压。
当林尘踉跄着走到门前时,殿门无声无息地滑开,露出其后更加广阔、也更加冰冷的空间。
这是一座大殿。穹顶高远,仿佛连接着暗红色的天幕。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穹顶的微光。大殿中央,并非王座,而是一座悬浮于半空、由万年玄冰凝结而成的莲花台。莲台之上,幽月圣女闭目盘坐,玄色魔纹长裙曳地,周身没有丝毫气息外泄,却仿佛是整个大殿、乃至这片天地的绝对核心。
她甚至没有睁开眼。
林尘在门前停下脚步,深吸一口冰冷的魔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再次缓缓跪伏下去。额头触地,冰冷刺骨。
“罪奴林尘,叩见圣女。”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无法掩饰的虚弱。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空旷中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许久,就在林尘几乎以为对方已经无视了他的存在时,那清冷的声音才如同冰珠落玉盘,缓缓响起,直接传入他的识海:
“蚀魂魔莲,魔气纯净,年份尚可。你,是如何取来的?”
她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物品的来历。
林尘心中微凛,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他不能说实话(利用虚空道种的空间之力),那会暴露他最大的秘密。但也不能完全编造,以幽月的实力和心智,谎言极易被戳穿。
他略一沉吟,保持着跪姿,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回答:“回圣女,罪奴潜入魔血沼泽,趁守护魔鳄沉睡之际,以自身微末空间天赋,扭曲其感知,侥幸窃得魔莲。后惊动魔鳄,一路逃亡,借助深渊一处天然空间乱流带,险险脱身。”
他隐去了空间置换和引爆空间节点的细节,只强调了“扭曲感知”和“借助乱流”,半真半假,将大部分功劳归于运气和魔域环境的凶险。
说完,他静静等待。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意念在他身上扫过,似乎在审视他话语的真伪,以及他此刻惨不忍睹的状态。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林尘能感觉到,那道意念在他身上几个关键部位停留了片刻:肩胛处被魔蜥撕裂的伤口、道基位置那被魔气强行封住的裂痕、以及体内仙魔气息冲突最剧烈的地方。
突然,幽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疑惑?
“你的道基……受损至此,仙灵本源近乎枯竭。寻常修士,早已魂飞魄散。”她顿了顿,仿佛在感知什么,“你体内,却有一股极其微弱的……异种空间之力,在维系着最后的生机。这力量,并非纯粹的魔功,也非灵界法术。从何而来?”
林尘心中剧震!她竟然感知到了虚空道种的存在?!虽然似乎无法确定其具体来历,但这已经足够危险!
他头皮发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急转,沉声答道:“罪奴早年曾误入一处上古遗迹,得残破传承,蕴含一丝空间之道,但残缺不全,且与罪奴体质冲突,故一直无法精进,仅能勉强护住心脉。此次重伤,侥幸激发其一丝护主之能,方能苟活至今。”
他将虚空道种推给“上古遗迹”和“残缺传承”,合情合理,也解释了为何力量微弱且与魔气格格不入。
幽月没有再追问。大殿内重新陷入死寂。
但林尘敏锐地感觉到,锁定在他身上的那道冰冷意念,似乎……并没有变得更加锐利或充满杀意。反而,有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在探究什么的感觉。
又过了片刻,就在林尘的心悬到极点时,他忽然感觉到,一股精纯、冰冷、却带着奇异生机的魔元,如同细流般,无声无息地渡入他的体内!
这股魔元并非治疗,而是极其霸道地镇压!
它直接冲向林尘道基处最致命的裂痕,以及体内冲突最激烈的仙魔气息交汇点!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将躁动的仙灵本源彻底冰封,将侵蚀的魔气强行梳理、压缩,如同最冷酷的工匠,用寒冰将破碎的瓷器暂时“粘合”起来!
过程痛苦无比,林尘闷哼一声,身体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衣衫。但效果立竿见影!那随时可能崩溃的道基,竟然被强行稳定了下来!体内冲突的气息也被暂时压制,虽然代价是仙灵本源被进一步污染、冻结,但至少……命保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林尘心中充满惊疑。她为何要出手稳住他的伤势?是为了更好地盘问?还是……别的?
不等他细想,幽月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冰冷,但说出的内容,却让林尘瞳孔骤缩:
“你的空间天赋,虽粗陋,却有一丝……奇特之处。”
“本座座下,正缺一善于探寻空间节点、处理杂务的奴仆。”
“暂且留你一命。戴罪立功。”
话音落下,一枚漆黑的令牌从莲台上飞下,悬浮在林尘面前。令牌之上,刻着一个冰冷的“役”字。
“持此令牌,可在外宫杂役区活动。没有召唤,不得踏入内宫半步。”
“下去吧。”
说完,莲台上的身影气息彻底收敛,仿佛化作了一尊真正的冰雕。
林尘怔怔地跪在原地,看着眼前那枚代表着“奴仆”身份的令牌,心中五味杂陈。
屈辱吗?毫无疑问。他从仙帝之尊,沦落到魔宫杂役。
但……活下来了。不仅活下来了,伤势还被暂时稳住,甚至得到了一个……暂且安身的位置?
而且,他清晰地感觉到,幽月最后那几句话中,虽然依旧冷漠,却少了一丝之前的杀意,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和暂且一用的意味。
是因为他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务?是因为他展现出的“空间天赋”?还是因为……她对他身上那“异种空间之力”产生了兴趣?
冰山,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虽然前途依旧吉凶未卜,但至少,第一步,他踩稳了。
林尘缓缓伸出手,握住了那枚冰冷的令牌。入手沉重,如同枷锁。
他低下头,掩去银眸中复杂的光芒,恭敬地应道:
“罪奴……领命。”
然后,他艰难地站起身,拖着依旧疼痛但已不再濒临崩溃的身体,一步步,退出了这座冰冷的大殿。
殿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
莲台之上,幽月紧闭的双眸,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紫瞳深处,一丝极淡的疑虑,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荡开微澜,旋即又被无尽的冰寒淹没。
这个叫林尘的人族奴隶,似乎……比她预想的,要有趣那么一点点。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