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军事法庭， 法庭的木质地板上，一道长长的裂缝从法官席延伸到被告席，仿佛象征着这个国家的分裂。阳光透过高窗斜射进来，在裂缝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审判本身留下的伤痕。
托马斯·韦伯，22岁，贵格会信徒，站在被告席上，双手交叠在胸前。他穿着朴素的灰色西装，没有领带，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他的指节因长期在农场劳作而粗糙，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泥土的痕迹——那是他被捕前最后一天的劳动印记。
“韦伯先生，”法官威廉·哈德森爵士冷冷地注视着他，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锐利如鹰，“你拒绝接受征兵令，拒绝拿起武器为你的国家而战。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托马斯抬起头，声音清晰而坚定，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明白，阁下。但我不能杀人，即使是敌人。”
法庭里响起一阵低语。旁听席上，几名军官嗤笑出声，其中一位上尉的勋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刺得人眼睛发痛。而几位戴黑纱的妇女则默默点头，她们的手指紧紧攥着手帕，指节泛白。
检察官霍华德上校站起身，他的军装熨烫得一丝不苟，胸前的勋章排列得像一堵小小的荣誉之墙。他的手指敲打着桌上的文件，发出沉闷的声响：“韦伯先生，你的国家正处于生死存亡之际。德国人的炮弹落在我们的土地上，他们的潜艇在海上屠杀我们的水手。而你，却躲在信仰的盾牌后面，拒绝履行公民的责任？”
托马斯没有退缩。他的目光越过检察官，落在法庭后方的一扇小窗上。窗外，一只麻雀正落在树枝上，歪着头朝里张望。
“我的信仰告诉我，杀戮永远是错误的。”他轻声说，声音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法庭，“如果国家要求我违背良知，那么我只能选择拒绝。”
法官眯起眼睛，他的钢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墨水在文件上留下一个小小的黑点：“你知道拒绝服役的惩罚是什么吗？”
“我知道，阁下。”托马斯的声音更轻了，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法庭凝重的空气，“监禁，或者更糟。”
法官沉默片刻，最终拿起笔，在判决书上签下名字。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法庭里格外刺耳。“托马斯·韦伯，因拒绝履行兵役义务，判处两年苦役。”
法警走上前，金属手铐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托马斯顺从地伸出手腕，冰冷的金属贴上皮肤的瞬间，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在被带出法庭时，他的目光扫过旁听席——那里坐着他的母亲，她的眼眶通红，但没有流泪。她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他：坚持你的信仰。
在走出法庭的走廊上，一名军官拦住了他。军官的制服上沾着前线的泥点，袖口还有一丝干涸的血迹。
“懦夫。”军官低声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我们的兄弟在前线流血，而你却躲在监狱里？”
托马斯看着他，缓缓说道：“你们的战争是枪炮和鲜血，而我的战争是在这里——拒绝成为杀戮的一部分。”
军官冷笑一声，转身离去。他的靴子踩在走廊的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回响，像是为这场审判画上一个不圆满的句号。
法国前线，——第17米德尔塞克斯团阵地
雨水顺着理查德·格雷厄姆的钢盔边缘滴落，在他的鼻尖悬停了片刻，最终砸进战壕的泥浆里。他的手指冻得发僵，指节因长时间紧握步枪而泛白。战壕的墙壁上爬满了潮湿的霉斑，混合着硝烟和腐烂的气味，像是死亡本身在呼吸。
战壕的另一端，新兵大卫·克拉克正在呕吐。他弓着背，双手撑在膝盖上，胃里的酸水混着早餐的罐头牛肉一起喷溅在泥地上。他的脸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显得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你会习惯的。”理查德低声说，递给他一块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手帕。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
大卫摇头，用袖子擦了擦嘴角：“不，我不会。”他的声音颤抖，像是随时会断裂的弦。
理查德没有回答。六个月前，他也曾像大卫一样，以为战争是荣耀的冒险。他记得入伍那天，牛津的同学们为他送行，他们在酒馆里高唱爱国歌曲，仿佛战争只是一场盛大的游戏。但现在，他知道了真相——战争是泥浆、腐尸、和永无止境的恐惧。
突然，中尉的吼声从后方传来，打破了战壕里压抑的寂静：“准备进攻！五分钟后冲锋！”
理查德的心脏猛地收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这是他们三天内的第三次进攻，前两次都以惨败告终。他想起昨天被担架抬回来的战友，他的腹部被弹片撕开，肠子像一团乱麻般挂在外面。
大卫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理查德……我做不到。”
理查德转过头，看着这个比他小两岁的男孩。大卫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大，瞳孔因恐惧而扩张。
“什么？”理查德问，尽管他已经知道答案。
“我做不到。”大卫的声音颤抖，“我不能杀人。”
理查德沉默。他知道大卫是个虔诚的教徒，战前在牛津读神学。他曾经在宿舍的床头放着一本《圣经》，每晚睡前都会轻声诵读。
“如果你拒绝冲锋，他们会枪毙你。”理查德低声警告。他的喉咙发紧，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那里。
大卫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那也比杀人强。”
炮击开始了。大地在震动，泥土和弹片飞溅。理查德的耳朵里充满了轰鸣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中尉吹响了哨子——冲锋的信号。
士兵们像提线木偶般爬出战壕，冲向无人地带。理查德机械地迈开步子，他的肌肉记忆带着他向前移动。他回头看了一眼——大卫仍站在原地，双手垂在身侧，没有拿起步枪。
“克拉克！冲锋！”中尉怒吼，他的脸因愤怒而扭曲。
大卫摇头，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祈祷。
中尉拔出手枪。
一声枪响。
理查德没有回头。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脚步没有停，继续向前奔跑，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逃离那声枪响带来的罪恶感。
伦敦特拉法加广场上人头攒动，人山人海，人们挤在一起，仿佛一锅即将沸腾的水。这里有妇女、工人、学生，甚至还有一些退伍士兵，他们手中高举着标语牌，上面用鲜红的油漆写着醒目的大字：“停止战争！带我们的儿子回家！”
艾玛·威尔逊站在临时搭建的讲台上，她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但她的声音却因愤怒而颤抖着。风在她身边呼啸而过，掀起了她的裙摆和头发，使她看起来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我的哥哥死在了索姆河，我的未婚夫在沙勒罗瓦失踪了！”艾玛·威尔逊的喊声在广场上回荡，如同一道惊雷，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灵。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那是对失去亲人的痛苦和对战争的愤恨。
“而现在，政府还要送更多的人去送死！”她的声音越发激昂，“我们不能再让这种事情发生！我们必须站出来，要求政府停止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
人群爆发出怒吼，声浪像海啸般席卷整个广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举起她儿子的照片，相框上的黑纱在风中飘动。
警察的马队开始逼近，马蹄铁敲击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警棍高举，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解散集会！否则逮捕！”警长高喊，他的声音嘶哑，像是已经喊了太多次。
艾玛没有退缩。她站在讲台边缘，仿佛随时会跳下来：“你们可以逮捕我们，但你们不能让我们沉默！”
警察冲进人群，警棍挥舞。一名年轻女子被推倒在地，额头撞在石阶上，鲜血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在白色的衣领上染出一朵刺目的红花。
艾玛被两名警察架住，她的手臂被扭到背后，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在被塞进警车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广场——人群仍在抵抗，标语牌在混乱中高举，像是一面面破碎的旗帜。
“你们赢不了！”她朝警察喊道，声音淹没在喧嚣中，“人民终会觉醒！”
警车门关上的瞬间，她看到一个小女孩站在路边，手里拿着一朵白色的雏菊。女孩的眼神清澈，却带着超越年龄的悲伤。
法国，英军指挥部——黑格元帅的办公室
道格拉斯·黑格元帅盯着桌上的地图，红色图钉标记着最近的进攻失败点。每一枚图钉都像是一滴血，在泛黄的纸张上格外刺眼。
参谋长走了进来，他的靴子上沾着前线的泥土，在地毯上留下一个个模糊的印记。“元帅，伦敦来电。首相要求我们继续进攻，不惜一切代价。”
黑格沉默。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铜质棋子——那是他从家里带来的国际象棋中的国王。
“伤亡呢？”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参谋长犹豫了一下，纸张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上周损失……四万八千人。”
黑格闭上眼睛。四万八千人。四万八千个家庭。他想起昨天视察野战医院时看到的景象：一排排的担架，呻吟的伤员，还有那些沉默的、盖着白布的尸体。
“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低声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参谋长清了清喉咙：“但命令是……”
“我知道命令是什么！”黑格猛地拍桌，棋盘上的棋子被震得跳了起来，国王倒下，在桌面上滚了几圈才停住，“但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外面，一队新兵正被送上卡车，他们的脸上写满恐惧。其中一个男孩看起来不超过十七岁，他的嘴唇不停颤抖，像是在默念什么祷词。
“告诉他们……”黑格的声音低沉，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推迟进攻。我们需要新战术。”
参谋长点头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黑格独自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炮火照亮夜空。他喃喃自语：“上帝啊，我做了什么？”
桌上的国王棋子倒在一旁，它的王冠歪斜，像是被什么重物击打过。
伦敦，首相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他的睡衣。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是要冲破肋骨的束缚。
梦里，他站在一片无尽的战场上，脚下不是泥土，而是堆积如山的尸体。每一具尸体都睁着眼睛，盯着他。他们的嘴唇蠕动，却没有声音，像是在无声地控诉。
他颤抖着点燃一支雪茄，走到窗前。伦敦的夜空被防空探照灯划破，远处传来隐隐的炮声——德国人的远程轰炸仍在继续。一颗炮弹落在泰晤士河对岸，橘红色的火光短暂地照亮了河面，像是地狱之门开了一条缝。
桌上静静地躺着一封信，信封上沾染着一小点血迹，那是邮差送信时不小心划破手指所留下的。这血迹虽然微不足道，却仿佛在诉说着这封信背后的沉重与哀伤。
信纸展开，上面的字迹工整而又微微颤抖着，这显然是写信人在极度痛苦和激动之下所写。这封信来自一位阵亡士兵的母亲，她的儿子在战场上不幸牺牲了。
信中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剑，直刺人心：“首相先生，我的儿子死了。他们说他是英雄。但我知道，他只是个被你们送上屠宰场的孩子。”这位母亲的悲痛和愤怒溢于言表，她对战争的残酷和无谓感到无比痛心。
劳合·乔治，这位英国的首相，看着这封信，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手中的雪茄烟灰飘落，落在信纸上，瞬间烧出了一个小小的焦痕，仿佛是这封信所带来的伤痛在他心头留下的印记。
他缓缓地拿起笔，在自己的日记上写下了这样一句话：“我们赢了战争，但失去了灵魂。”这句话既是对这场战争的总结，也是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感受。战争虽然取得了胜利，但无数生命的消逝、家庭的破碎，让人们的灵魂也在这场血腥的杀戮中受到了重创。
窗外的炮声渐渐停息，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穿过云层，照在首相府的花园里。一朵红玫瑰在晨露中绽放，它的花瓣上还残留着昨夜炮火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