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莓那天见肖民给她拉来了红薯,心里有点吃惊:肖民拿枪要崩黑子的事儿,她早听说过,觉得这个小伙子是个怨野蛋(野蛮强横,动辄就和人拼命);虽说她已好长时间没参加过队里劳动,不大和肖民见面,但平时走动还是会相遇的;她也觉得这人不好惹;不能和这人有矛盾,还是顺着他好。
而且,这家伙差点就当上副队长,以后队长的职务说不定就是他的。这也让水莓心里纠结:提前不亲近,到时就晚了。
这原本就是底层人的卑微心性,更兼她生性就谦卑,胆小,没有主见,最能的就是任劳任怨。自然就觉得肖民是个角色。
肖民给她拉来红薯,这是根据会计名单上随机分配,她竟觉得是肖民有意为之,有来调戏她的意思。
她因此卸红薯时就磨磨蹭蹭,想着这人会偷偷跟她说句什么,或是跟她做个什么动作。要那样,她就好半推半就随他势儿了。
往常,像她这样的人家,谁把红薯拉来,都是吆儿八喝地要她去推车到家,然后车子一放,说声“卸完把车送去”,人家就走了,谁会搭把手给她卸车。
这肖民不仅给她卸红薯,还给她拿来红薯片刨子,还要给她往窖里下红薯,还说要给她晒红薯片……这不是对她有意思是啥?
谁会这么好,给不相干的人白出力?明摆着他是稀罕她点啥。虽说她年龄有点大,可她年轻时也算小庄数的着的俏媳妇,男人们嘴里说的“高洒洒,俏扎扎,白呱呱”就是说她的,可惜她的日子没过起来,落得困苦尴尬的。她有男人和没有是一样的,她早就暗心里认为自己是守寡的。
或许这家伙看中的正是这一点。
年龄大了有啥不好?不会赖上他要嫁他,完全就是为他行方便呢。这都是拾的柿子,他还嫌涩吗?
其实人都是一样的:一旦对眼下的生活失望,就想有所改变,至于怎样改变,那又怎么知道呢。寂寞、无奈和无助里,会让人想入非非,巴望奇迹出现。事实上却是只要谁能对她的眼,能给她一点帮助,她就觉得这是一根稻草,抓住了就不沉底了,就有可能爬上岸。
她就想着,就算他给她强来,她敢吭声吗?她好意思吭声吗?她愿意吭声吗?
她这样的情况,虽说没人敢明目张胆欺负她,她腰杆也不硬呀。她甚至觉得对院的老大,成天都巴着她那口子赶快死呢。那口子要死了,她又没儿子,闺女也出门了,老大肯定会逼着她再寻一家,好霸占她的院子。
因此,当肖民说起她家前面石榴的跨院,她便觉得肖民有办法把这个院子弄给她。让她利利亮亮地出去回来,再不用拐弯抹角还得和那一家走一条路。
有了这种想法,水莓觉得就算肖民真的把她挤到墙角,咋着了她,她也认了。这样的人,只要顺着他,维护着他,他应该还是能给她点照顾的。
可她没想到,肖民只是在拾红薯时,碰了碰她的手,并没有别的动作,卸完红薯就走了。这让她心里惶惶的:也许人家根本就看不上她。年轻人喜欢的自然是年轻人。她有点老了,脸皮苦搐了,
到了晚上,她伺候二鹞尿过,去闺女屋里睡下,心里忐忑不安的:这人要是一走,以后就没有相遇的机会了。人家总不能来寻着帮她,她又好意思去寻人家吗?不一家不一姓的,啥关系呀。
只有有了关系,人家才会记着她的事儿,才会常来走动,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说别的,那都是空话。
人如草芥,天旱时,叶焦茎干,一有雨雾,草根就会拼命吸水,要努力返青,继续生命,因为在这世上,除了草芥自己,没谁会珍惜你的生命,即便都是草芥,它们也都想自己茁壮一点,占据更大的空间。
女人有了想要男人和她轻贱的想法,不由就会在言行上表露出来:说话轻声低语,像在说悄秘话,有意在男人面前晃来晃去,好似在挑逗他。
不就是脸皮不嫩吗?别的地方还差啥?
再说了,男人要想和女人好,他会在乎年龄?黑婆娘白婆娘,到了那时都一样。男人在乎的是女人能不能让他快活。
这一点,她很快就得到了验证:肖民只是摸了一下她腰上的肉,就有了反应,她用手背感觉到了,她甚至想象着接下来他就会把她推到红薯堆上,毕竟她身上的肉多着呐,那可真是晃艳艳的。
可事实上,啥也没发生。她只能认为这是个还没经过人事儿的小伙子,他不知道怎么办,只会干着急……
她就把他叫到了红薯窖下,告诉他蛤蟆如何戏长虫……那真是一场激烈的缠斗,谁都不服谁……一回不够,两回不透,三回才美悠悠,四回服软,五回费了好大时候……
她真心地说:“我也不图你啥,你想来就来……”
他压着声说:“放心吧,我不是无情无义的人。”
至少他还记着她得晒红薯片呢。两人咕哝了一阵儿,定下一个自欺欺人的法儿。
第二天晌午吃饭时,水莓来到肖民家,说要借梯子。肖民妈很热情地问了二鹞的情况,一个劲说水莓对二鹞好,伺候了这些年。还关心地问水莓怎么晒,谁给她搭把手。往房子上拉东西一个人不中。
水莓无奈地说:“不行就上去拉一篮摆摆,下来再装一篮,大家都在忙,央人家谁呢。”
肖民妈连忙见肖民:“去给你婶子帮帮忙,看她多难呀。”
肖民就只得搬着梯子去了二鹞家。
水莓已把红薯刨的片,装满了大大小小的容器,都摆在院里。
肖民把梯子靠到山墙上,拿着绳子上到房子上,正好看到大鹞家里。大鹞可能也是刚借到刨子,正在院里准备刨红薯呢。他抬头看见肖民在房子上,就打招呼说:“叫你来晒片呢?”
肖民笑道:“是呀,我妈叫我来的,不敢不来。”
“好好好。”人家忙去了。
他就蹲到房檐处,卸下绳子,挂上水莓拾满红薯片的篮子,拉上房来,一片一片摆在瓦上,这活儿也快不了,都到钟声响了,才摆够一半。
水莓就在下边问:“你去干活儿不去?”
“不去,弄完我还得回去晒我的呢。”肖民说。他其实是要大鹞听的。大鹞刨了一会儿红薯,听见敲钟,丢下这活儿就去领队里活儿了。
肖民又拉上来摆,这下去拉的,搞了好一阵儿才搞完。下来水莓让他洗洗。这时候的天气虽说不热,可在房子上正晒着太阳,也是汗津津的。
水莓把水盆端进屋里让他进屋里洗,进了屋,女人就轻轻贱贱,挨挨摸摸,偷着声说:“一会儿我也去给你晒红薯片。”
两人对着脸,立刻就会了意,拥到床边,水莓两手按在床上,扎好架子,一副稳如磐石的样儿,这可不是男人们说的:捂住屁股怕球哩。正好相反……水莓的腰臀可真肥实,像棉花包一样,好绵软……
她扭过来脸对他悄声说:“你要是黑老能来……”
即便在这白天里,不大方便,他们也是梅开二度,吭浅憋肚地满意了才散。
她小声交待他,要是黑老来了那大门是能进来的,他只管进来没事儿的。
肖民还没达到白嫖的段位,他觉得情意还是要有的,就又开始夜里去打兔,不管咋说哪怕拿只兔子,也算一份情意。
这天夜里,他终于又打到了兔子。麦苗才两寸高,正嫩的很,兔子都是溜着地边吃麦苗。夜里已很冷了。昨晚一夜也见不到一只兔子,这天夜里,他打了俩。
杀兔子在河里洗时,那水是刺骨的冷,他再也没勇气洗澡了。这要下水,非冻硬到河里不可。
背着兔子来到街里,他有点作难了:如果给枝儿一个,那就出不来了。不去枝儿那里,好像也觉得不妥,好些天没去了。这女人保准咬着牙在骂他呢。
他在心里嘿嘿笑道:下一回再去吧,这女人的温暖窝,进去就出不来了。
那干脆给烟柳一个:这家伙装着雷达呢;其实他很怀念那穿着衣服拥在一起睡觉的感觉,好像这样更有韵味似的。
他这么一徘徊,烟柳就开了门,小声问他:“你又去打兔子了?”
他压着声说:“给你一个……”
她接过兔子悄声说:“你不来吃吗?”
“我还有呢,你回去吧。”他何不想跟着她进去,只是心里藏着秘密,又那么龌龊。
这时候只怕快十一点了。街里静的没一点声音。他的脚步声是那么明显。他只能蹑手蹑脚走着。
到了水莓家门口,那是个用板标(原木解板第一锯锯下来的不能用的木料)随便钉成的大门。因为是两家用,谁也不想用好材料。就将就着胡赖钉个门应付应付。这门根本就没法上栓。只是关着。他推开条门缝,跻身进去,轻轻走过过道,拐进西边院里,就听见后面那间屋里,水莓悄悄起来,轻轻开了门,也不搭话,就等他进去。
他一进屋,就见一条子白影,晃在眼前。却是她赤身露体,就慌忙起来开门了。
他把兔子掏出来,放到桌子上。她小声说:“那是啥?”
“打了一只兔子……”他说。
“都给我?你不要?”她小声问。
“我有吃的时候。”
女人心里便一阵感动,她说:“他好久都没吃过肉了,明天让他多吃点。”
女人觉得这一步她没走错:这个人真的能帮她呢。
她悄声说:“睡到下半夜再走,我叫你,误不了事儿的。”
这一夜,他才知道:这个女人的怀抱是多么宽厚,是多么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