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那带着尖利指甲、挟着风声的巴掌就要落到脸上，马湘云眼中最后一丝故作的天真与怯懦瞬间消散无踪。
如同潮水退去，露出底下冰冷的礁石。
她眸光一凛，出手精准地、牢牢地一把攥住了杜青燕纤细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杜青燕前冲的势头骤然止住，腕骨传来清晰的痛感。
“明妃娘娘，” 马湘云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寒意，“动手，可就失了体统了。”
话音未落，她已顺势向外一甩！
杜青燕完全没料到对方竟有如此力气和胆量，猝不及防之下，被甩得整个人向后踉跄了好几步。
鞋跟磕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慌忙挥舞着手臂，才勉强稳住身形，没有更难看地跌倒在地。
羞愤、惊怒、难以置信……种种情绪混杂着腕间的疼痛一起涌上，杜青燕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
她下意识就想回头呼唤自己的宫人，让她们一拥而上，将这个胆大包天的人拿下。
可当她扭过头，视线所及，殿门依旧被那些面无表情的侍卫牢牢把守。
自己带来的宫女嬷嬷连同那位拿着太后令牌的刘嬷嬷，全都被隔绝在外，只能伸长脖子焦急张望，却无一人能越雷池半步。
她，堂堂明妃，太后侄女，竟然在这暖香殿内，成了孤身一人？
“你们……你们这些狗奴才。眼睛都瞎了吗？！还不快给本宫滚进来！
把这个以下犯上、目无尊卑的狐狸精给本宫拿下！狠狠地打！！”
杜青燕指向门口，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孤立无援而变得尖利扭曲。
马湘云好整以暇地理了理方才动作间微乱的衣袖，闻言，从鼻腔里逸出一声极轻的轻哼。
她抬起眼，上下打量着眼前钗环微乱、面色涨红、气喘吁吁的杜青燕，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嘲弄：
“狐狸精？
娘娘这话说的……狐狸精好歹还得有几分蛊惑人心的妖娆手段。
依我看呐，这满宫里，再没有比娘娘您现在这副模样……更好玩、更生动的景致了。
张牙舞爪，气急败坏，可比什么狐狸精……有意思多了。”
“你……你竟敢嘲笑我？！”
杜青燕通红着一双眼睛死死瞪向马湘云，理智的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从小到大，她何曾受过这等赤裸裸的羞辱？
即便是进宫后，太后宠爱，宫人奉承，皇上表哥也给足脸面……
委屈、愤怒、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交织在一起，冲垮了眼眶的堤坝。
一滴滚烫的泪水，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狼狈地顺着她剧烈起伏的脸颊滑落下来。
她指着马湘云，指尖都在发颤，声音带着哭腔，却仍试图搬出自己最倚仗的身份：
“我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是杜家嫡出的女儿！
你……你一个来历不明的贱民，竟敢这样说我……这样辱我？！”
马湘云微微偏头，狐疑地看着她脸上那滴泪，仿佛在研究什么稀奇事物。
半晌，她才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语气甚至带上了点无奈的意味：
“娘娘，您先瞧瞧您自个儿现在这模样。
披头散发暂且不说，这满面涨红、涕泪横流、指着人鼻子骂街的架势……
哪里有半分世家大族精心教养出的贵女风范？倒像是……”
她故意顿了顿，留下令人难堪的空白。
杜青燕被她的话噎得又是一窒，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方才不管不顾、挥臂欲打的姿态……
那确实，与她自幼被教导的“行不动裙，笑不露齿”、“贞静贤淑”相去甚远。
一阵强烈的懊恼与羞耻感袭上心头，她色厉内荏地反驳：
“若不是你……你用那些不要脸的话来挑衅我，我又何必……何必如此失态！”
“我挑衅你？”
马湘云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她向前微微倾身，目光如冰锥般直视杜青燕闪烁的眼睛，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
“那么，敢问明妃娘娘，你今日，特意挑在孟祈佑离宫巡视、不在宫中的时辰，带着太后娘娘的令牌，强闯我这陛下明令不得擅入的暖香殿……
又是所为何来？
难道不是你……先来‘挑衅’我的清静么？”
“你大胆！” 杜青燕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道，脸上却掠过一丝心虚，
“你竟敢直呼皇上表哥的名讳？
此乃大不敬之罪！”
她像是终于抓住了对方一个确凿的错处，指着马湘云的手指颤抖得更厉害，声音里却奇异地混杂着一丝近乎快意的激动。
马湘云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的姿态，忽然觉得一阵索然无味。
原本，她或许还有兴趣与这位被宠坏了的郡主周旋几句，点明自己与孟祁佑之间那复杂而纯粹的利益合作关系，让她清醒些。
但现在看来，对方满心满眼，除了那点妃嫔争宠、名分高低的心思，再也装不下别的。
与她解释，无异于对牛弹琴。
她顿时失了所有兴致，仿佛眼前的闹剧只是一场无聊的折子戏。
她意兴阑珊地对一旁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的晓春挥了挥手，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打扫庭院：
“晓春，送客。
明妃娘娘累了，请她回自己的绮霞殿休息。
我也乏了，要歇息了。”
“小、小姐？”
晓春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这样……把明妃娘娘“请”出去？
马湘云却不再多言，甚至懒得再看杜青燕一眼，径自转身，步履从容地朝着内殿走去。
那袭银灰色的狐裘下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冷淡的弧线。
晓春僵在原地，转过头，对上明妃那双哭得通红、此刻更是盈满了被彻底无视的震惊与暴怒的眼睛，吓得一个激灵，赶忙垂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明、明妃娘娘……您看……苏姑娘她、她要歇息了……要不……”
“滚开！”
杜青燕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狠狠瞪了晓春一眼。
一把推开这个碍事的宫女，提起裙摆，竟是不管不顾地朝着马湘云离去的方向追了进去！
踏入内殿，首先映入眼帘的并非多么奢华炫目的装饰，反而有种低调的雅致。
但杜青燕出身大家，眼力不凡，只略一扫视，心中便是一沉。
紫檀木的多宝阁上随意搁着的玉山子，是前朝古物；
窗边青瓷瓶里插着的几枝绿萼梅，乃是暖房精心培育的极品；
就连地上铺的彩绒地毯，颜色虽素，却触感异常绵密柔软，显然价值不菲……
这里的每一样东西，或许单看不算惊天动地，但组合在一起，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被精心呵护的舒适与品味。
远远超过了妃嫔规制应有的份例，甚至比她的绮霞殿……更显得用心。
她的心，一点点向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