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傅恒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骤然收缩,里面充满了全然的不可置信与瞬间席卷而来的惊怒。
他甚至不等尔晴确认,便下意识地厉声否定,“这不可能!”
尔晴是长春宫的宫女,身份特殊,况且皇上之前还有意将她许配给自己,皇上怎么会……
可当他触及尔晴那双平静眼眸深处的严肃时,所有追问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明白了,这不是玩笑。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尖锐的刺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喉咙干涩得发疼,眼睛因强忍情绪而泛上骇人的红丝,他死死盯着尔晴,几乎是咬着牙问道:
“……还有什么?”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尔晴想说的不单单是这些。
尔晴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赏。
倒是比她想象的还要敏锐些。
她将承乾宫中与皇上的单独相处时说的话和盘托出:
“皇上此番惩戒魏璎珞,与其说是针对她与你的‘私情’,不如说,更是在警告我。”
尔晴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剖析的冷静,仿佛这件事情与自己毫无关系。
“是想警告我,不许与海兰察走得太近。”
她话锋一转,眸中染上真实的困惑,
“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魏璎珞为何会承认你们二人的私情?
这于她,并无半点好处,反而平白承受了这无妄之灾。”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傅恒,一字一句,仿佛要敲开他的心房:
“你呢,傅恒?
以你对她的了解,你可知道她为何要这样做?”
傅恒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迷惘与疲惫:
“我想不通……明明有机会解释清楚,也明明可以选择认错暂避锋芒,为何……为何她要选择默认,承受皇上的怒火?”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悲哀:
“她不知道,皇上真正在意的,并非她与某个侍卫有私情,而是……”
后面的话,他无法宣之于口。
他将问题抛回给尔晴,目光里带着审视:
“那你呢,尔晴?
你告诉我这些,你想做什么?”
尔晴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摇了摇头,语气显得颇为真诚:
“我并不想做什么。
只是,我虽与魏璎珞不算交好,却也并不想见她因此事受到无可挽回的伤害。
慎刑司那个地方,你应该有所耳闻,阴暗潮湿,刑具森森,说不定那些嬷嬷为了问出些什么,还会动刑……”
“不会……”
傅恒打断她的话,语气带着斩钉截铁的肯定,,“我已经打点过了,她只是被囚禁,不会受任何皮肉之苦。”
“……好吧。”
尔晴从善如流地收声,面上适当地流露出一丝讪然,心底却对傅恒对魏璎珞的情感有了新的评估。
她迅速将话题拉回核心:
“既然如此,那你呢?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傅恒摇了摇头,神情晦暗。
原本,若璎珞处境堪忧,他必会拼尽全力营救。
可如今确认她暂无性命之忧,他心中那股因被面前的女子“背叛”而产生的怨怼与心灰意冷,便占据了上风。
“她性子执拗,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能做的,或许也只有寻个机会,问清楚她为何要这样做。
若有可能……劝她低头认错后,再请皇上轻罚便是了。”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昔日的炽热情感,似乎已经变得黯淡。
他现在做的事情,也只是为了消解自己心里对魏璎珞的愧疚感罢了。
尔晴闻言,几乎要失笑出声。
她看着眼前这个即使在失意痛苦中,依旧难掩其“君子之风”的男人,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幽光。
那光芒中,有嘲讽,有怜悯,或许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屑。
她轻声道:
“富察大人当真是……风光霁月,即便到了此时,对从前的心上人,依旧是如此……情深意重,处处为她考量。”
“你!”
傅恒猛地看向尔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与受伤的神色。
她怎么会……她怎么能用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如此诛心之言?
她明明知道……
不等他从这尖锐的刺痛中缓过神来,尔晴的下一句话,更是让他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我与你说这些,并非让你将这些内情转告魏璎珞,而是希望你能去做另一件事——”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向皇上求娶。”
傅恒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巨大的震惊甚至压过了方才的伤心与愤怒。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
“你说什么?你要让我……求娶谁?”
一个荒谬却又带着一丝隐秘希冀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在他心底滋生。
尔晴迎着他复杂无比的目光,红唇轻启,吐出的名字却瞬间将他所有的隐秘期待击得粉碎。
“明玉。”
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傅恒瞬间清醒,随之涌上的是被戏弄后的愤怒与强烈的自嘲。
他冷哼一声,话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一般:
“我对你的感情,不是你用来指使我、甚至随意将我推给别人的依仗!
尔晴,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也太看轻我富察·傅恒了!”
尔晴在心里轻轻“啧”了一声,看着傅恒决绝而受伤的背影,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渐渐冷却。
怎么一个个的,都不肯按照她预设的路径来走呢?
明玉是,傅恒也是……既然软的不行,那便不能怪她,选择更直接、甚至更无情的方式,来达成目的了。
最终,这场各怀心思的谈话不欢而散。
傅恒带着满心的挫败、愤怒与无法排解的痛苦,趁着愈发浓重的夜色,转身大步离去。
他要去见魏璎珞,他需要一个答案。
而尔晴,则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脸上恢复了惯有的、无懈可击的温和。
她理了理衣袖,转身,迈着依旧优雅从容的步子,不紧不慢地朝着长春宫的方向走去。
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搅动风云的对话,从未发生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