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辘,墨兰斜倚在车厢柔软的引枕上,微微阖目,脑海中仍在梳理着方才与林噙霜的谈话。
透底之后,小娘虽惊疑不定,但终究被那“官家姓氏”所带来的震撼与期盼压倒,答应会接纳那两位嬷嬷的“协助”。
如此,墨兰才算暂且放下心来,至少小娘在庄子上,明面上有人精心照料,暗地里……也多了无形的保障。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前行,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市井喧嚣声,盛府那熟悉的角门已然在望。
云栽见墨兰并无下车的意思,不由得有些疑惑,上前一步,轻声唤道:
“姑娘?我们到了。”
墨兰这才懒懒地应了一声:
“知道了。”
只是那声音有气无力,带着几分疲惫。
云栽立刻听出了不对劲,自家姑娘平日里声音清越,何曾这般绵软过?
她心下担忧,连忙伸手轻轻掀开车帘一角,探头望去。
只见墨兰脸色微微发白,秀眉轻蹙,一手下意识地抚着额角,显是极为不适。
这马车从京郊一路颠簸回城,道路虽不算十分崎岖,但长时间的摇晃也足以让人头晕目眩。
墨兰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有失态。
“没事儿,”她见云栽满脸忧色,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伸出手,“就是有些晕,快扶我一把,脚下有些发软。”
云栽连忙稳稳扶住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将她搀下马车,口中念叨着:
“姑娘定是早上急着出门,没用多少早膳,这空着肚子坐车,最是容易头晕了。
回去奴婢立刻让小厨房给您做碗热热的酸笋鸡汤,再配几样清爽的小菜可好?”
墨兰双脚落地,深吸了几口带着烟火气的空气,头脑才清明了几分。
听得云栽这话,她没好气地飞过去一个白眼,只是那眼神因着虚弱少了凌厉,反倒添了几分娇嗔:
“既知道,那还不快扶我回去?
再多说几句,你姑娘我怕是真要晕在你面前了。”
云栽连声应“是”,正要扶着墨兰往角门里走,却听得门内传来几声清脆悦耳,却带着明显调侃意味的轻笑。
墨兰一听这声音,便知是如兰和明兰两个。
果然,下一刻,如兰那颗梳着双髻的脑袋便从门后探了出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促狭笑容,扬声笑道:
“哟!我当是谁家的马车这般气派,原来是四姐姐回来了!
怎么,庄子上的饭菜不合胃口,没舍得用过午饭再回来吗?”
明兰也缓步从门内走出,站在如兰身侧,她依旧是那副温婉模样,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
“五姐姐说笑了,想来是四姐姐记挂家中,归心似箭,这才顾不上用饭吧。”
墨兰本就因晕车而心情不佳,此刻听着她们二人一唱一和的挤兑,面上顿时泛起一层薄怒的红晕,连方才那点虚弱都被气散了。
她挣脱云栽的手,挺直了腰背,冷笑道:
“云栽,走!我们去樊楼吃了再回。”
“诶——四姐姐!”如兰见她当真转身要走,连忙几步上前,拉住墨兰的衣袖,语气软了几分,“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嘛,四姐姐如今怎么越来越小气了,连玩笑都开不得了?”
明兰心觉不妙,五姐姐这样说,四姐姐怕才是真恼了。
果然,就听墨兰声音冷冷道:
“我就是这般小气,受不得玩笑,你能如何?
云栽,我们走!”
如兰被她这态度一激,那点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甩开手,跺脚道:
“去去去!只管去!只怕一顿午饭不够你消气的,要连晚饭一并吃了才肯回来。”
这话便有些过了。
明兰暗道不好,赶紧上前,一手拉住墨兰,另一手悄悄扯了扯如兰的衣袖,柔声劝道:
“四姐姐、四姐姐,五姐姐无心之言,四姐姐别生气。
四姐姐舟车劳顿,想必是累了,莫要伤了姐妹和气。”
她一边说,一边给如兰使眼色。
如兰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得不对了,有些理亏,但面子上又下不来,只得撅着嘴,别扭地转过头去,不肯看墨兰。
明兰看着一个执意要走,一个扭头发脾气,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眨了眨眼,忽然灵机一动,脸上绽开一个甜美无害的笑容,声音软糯地提议道:
“嗯……说起来,我还从未去过樊楼呢,只听人说那里的菜式是汴京一绝。
四姐姐若真想去尝尝,不如……由妹妹我做个东,请两位姐姐一同前去,就当是给四姐姐接风,也全了妹妹的好奇心,可好?”
说着,又扯了扯如兰的衣袖。
如兰见有台阶可下,立刻顺坡下驴,却还端着姐姐的架子,清了清嗓子:
“哪能让你个小丫头请客,自然是……”
“得了!”墨兰不等她说完,便打断道,脸色稍霁,“都上车吧,今日我请了,只是五妹妹……”
她眼波流转,斜睨了如兰一眼,带着调侃,“若是一会儿觉得不够吃,可别说姐姐小气,咱们便在樊楼吃了晚饭再回来也是可以的。”
“你!”如兰被她这话噎得满面羞红,却又无法反驳,只得气呼呼地跺了跺脚。
“好了好了,姐姐们,咱们快走吧!”
明兰见气氛缓和,连忙打圆场,半推半拉着如兰上了墨兰的马车,生怕慢一步这两人又吵起来。
墨兰轻哼一声,算是默许。
她转头对守在角门旁的两个婆子吩咐道:
“把我的行李都送到山月居去。
再去禀告大娘子一声,就说我同五妹妹、六妹妹去樊楼用饭了,晚些回来。”
那两个婆子早已将方才姐妹三人拌嘴的情形看在眼里,此刻脸上堆着恭敬又带着几分看热闹的笑意,连声应下:
“是,四姑娘放心,老奴省得。”
看着墨兰施施然登上马车,车帘落下,马车缓缓启动驶离,其中一个婆子才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羡慕感慨道:
“这四姑娘,如今瞧着,气派是越发足了,真是好命……”
另一个婆子也跟着点头,小声附和:
“可不是么,连性子最直的五姑娘,如今不也得依着她几分……”
这边,马车不多时便驶到了繁华的街道,停在了名满汴京的樊楼门前。
而此刻,二楼一间临街的雅间内,顾廷烨正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窗外熙熙攘攘的街景。
忽然,他眼神一凝,瞧见了那辆熟悉的、挂着盛府标识的马车,以及从车上下来的三位窈窕身影。
其中那道身着浅碧色衣裙、身姿挺拔的,不是墨兰又是谁?
而旁边那个身形娇小的,不是明兰又是谁?
他顿时坐直了身子,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袍。
坐在他对面的赵策英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觉得有些好笑,打趣道:
“仲怀这是瞧见什么了?莫不是有敌军来袭?”
说着,他也顺着顾廷烨的视线朝窗外望去。
这一看,他的目光便定住了。
墨兰?
几乎是下意识的,赵策英猛地站起身,抬步就要往外走,那架势仿佛要立刻下楼去。
“赵兄!赵兄留步!”
顾廷烨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急道,“另外两位也在呢,这大庭广众之的,您若直接下去相见,未免太过突兀,于礼不合。”
他一边说,一边给赵策英使眼色,示意旁边还坐着对此一无所知、正满脸疑惑看过来的盛长柏呢!
赵策英被他拉住,发热的头脑才骤然冷静下来。
是了,他此刻若贸然下去,只怕会平白惹人猜疑,给墨兰带去麻烦。
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顺势借着顾廷烨拉扯的力道站稳,清了清嗓子,找了个极其蹩脚的借口:
“无妨,我去……如厕。”
顾廷烨闻言,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拉着赵策英胳膊的手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
他尴尬地瞥了一眼旁边眼神更加疑惑的盛长柏,只得干笑两声,试图缓和这诡异的气氛:
“啊……哈哈,原来如此,赵兄请自便,请自便……”
雅间内,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有些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