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八福晋明慧精心装扮,正要踏出府门前往京郊别院,却见一辆熟悉的青帷马车停在门前。
帘子掀起,八爷胤禩缓步下车,面色沉静如水,目光却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
“这么晚了,要去何处?”
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明慧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
她强自镇定地福了一礼:
“回爷的话,不过是听闻京郊的梅花开得正好,想去瞧瞧。”
胤禩的目光在她盛装的衣裙上一扫而过,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是么?那便改日吧,今日天色已晚,我正好有事与你商议。”
明慧咬住下唇,看着胤禩转身入府的背影,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绣鞋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上。
书房内,烛火摇曳。
胤禩屏退左右,独留明慧一人面对着他。
“八爷,为什么?”
明慧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抬起眼,眸中水光潋滟,却倔强地不让那泪水落下,“我就这般让你不放心吗?”
胤禩看着她脸上流露出真切的伤心,终究还是有些不忍。
他缓和了语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杯的边缘:
“她如今在庄子里安静度日,不会碍着你什么,何苦非要去找她的麻烦?”
这话像是一根针,直直刺入明慧心中最痛的地方。
她猛地抬头,泪水再也忍不住,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
“八爷心里念着她,所以便不顾我和弘旺了吗?”
她站在那里,想到弘旺这段时间里总会眨着天真的眼睛问“阿玛去哪儿了”,心里就如刀绞般疼痛。
那个她倾注了全部心血的孩子,却连阿玛的面都难得一见。
“八爷可还记得有多少日子没见弘旺了吗?”
她拿着帕子轻拭眼泪,复杂起伏的心绪刺激着她的神经,看向坐在那里沉默不语的胤禩,她终究还是爆发了:
“我去庄子上,不过是想问问她,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让八爷对她这般念念不忘……”
她将平日积压的不满尽数倾泻,声音越来越高,带着哽咽与控诉。
胤禩的眉头越皱越紧,面色也逐渐沉了下来。
良久,等她将满腔怨愤发泄完毕,看着面色越来越难看的八爷,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闭口不言,只剩细微的抽噎声在室内回荡。
“原来,”胤禩沉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你对我有这么多不满。”
明慧颤抖着嘴唇,想要辩解:
“八爷,我没有,我只是对若兰……”
“你对她不满,何尝不是因为我?”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面上竟奇迹般地恢复了一派平静,甚至带上了往日里那般温和的笑意。
可这笑意却让明慧感到心惊胆战。
“八爷……?”她怯怯地唤了一声。
“我不知,你对她竟有这么多怨恨。”
胤禩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她在府里时,日日在佛堂诵经,不曾妨碍到你身为嫡福晋的地位。
是我对不住她,所以才对她多有照拂。这在你看来,就是她故作淡然,实则是有心机的以退为进?”
他难以理解地嗤笑出声,眼神凌厉地看向面色苍白的福晋:
“明慧,你何时变得这般……不可理喻?”
明慧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不过是抱怨了几句,怎么惹得他如此动怒?
不就是在庄子上受了气,回来迁怒于她吗?
之前因为若曦的事,她受的埋怨还少吗?
可她不能再顶撞他,只能强压下心中的委屈,低声道:
“我虽有怨言,却不曾苛待若兰。
八爷,她是你喜欢的人,我不会让爷难做。”
胤禩沉默不语,但紧绷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些许。
他转了话题,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
“你先前让人请我,是因为什么?”
明慧暗暗松了口气,忙挂上贤惠的笑容:
“是想请爷查验弘旺的功课。
弘旺这段时间刻苦不少,先生都说大有进益……”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胤禩的神色,引着他往后院走去。
可在胤禩看不见的地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寒意,却昭示着她并未真正善罢甘休。
又过了几日,趁着八爷忙于朝务,与四爷联手对付太子之际,明慧终于找到机会,悄悄乘马车去了京郊庄子。
马车驶过积雪的小径,停在了一处清雅的院落前。
明慧扶着丫鬟的手下车,抬眼便见满园红梅映雪,暗香浮动。
而在那皑皑白雪与灼灼红梅之间,一个披着红色斗篷的身影正踮脚采摘枝头的梅花。
听到脚步声,那人回过头来。
白雪红梅之间,她未施粉黛,青丝只用一支简单的银簪松松绾起,怀中抱着几枝刚折的红梅,宛如从画中走出的仙子。
见到明慧,她微微一怔,随即莞尔一笑,盈盈俯身行礼:
“福晋吉祥。”
明慧一时竟怔在原地。
眼前的女子与她记忆中那个总是低眉顺眼、沉默寡言的侧福判若两人。
此时的若兰,仿佛一株挣脱了束缚的梅,在冰雪中恣意绽放着惊心动魄的美。
“福晋?”
苏姝姝将采摘的梅花交给巧慧,迈步走了过来,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明慧这才回过神,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疑惑:
“若兰?”
直觉告诉她,这绝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马尔泰·若兰。
随着苏姝姝步入小院,明慧打量着四周的陈设,不由有些诧异。
院子不大,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雅致。
梅影疏斜,与王府的雕梁画栋截然不同,虽别有一番意境,可到底有些简陋。
“你住的还习惯吗?”
明慧的语气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却仍带着几分生硬。
苏姝姝浅笑:
“多谢福晋关怀,这里环境清幽,若兰住着很安心。”
“你倒是安心了……”
明慧的话里忍不住带上了几分酸意。
苏姝姝只当没听出来,依旧笑意浅浅。
“福晋尝尝这茶,”她亲自斟了一杯茶递过来,“是取了今年梅花花瓣上的雪水煮的,口感上多了些梅花的凛冽之气。”
茶香氤氲,带着淡淡的梅香。
明慧接过茶盏,轻啜一口,只觉一股清冽甘醇之气沁人心脾,连带着躁动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一盏茶毕,明慧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可想回府?”她观察着苏姝姝的神色,斟酌着词句,“八爷放不下你,他……”
“福晋,”苏姝姝轻轻打断她,语气平静无波,“八爷是不是没和你说,我要与他和离。”
“什么?”
明慧手中的茶盏险些跌落,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
苏姝姝姿态闲适地抚着杯沿,神色淡然:
“福晋何必惊讶?我如今待在庄子里,就是不想再见他罢了。”
“你……你不喜欢八爷?”
明慧的声音带着颤抖。
苏姝姝抬眸看她,眼中带着几分怜悯:
“福晋为什么会这么想?我记得之前和福晋说过,我不会和你争抢什么,自然是包括八爷的。”
这话如同惊雷,在明慧耳边炸开。
她一直视若珍宝、千方百计要守护的夫君,在对方眼中竟是个不屑一顾、急于摆脱的负担?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视若性命的珍宝,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个可以随意丢弃的瓦砾。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所有的怨恨、嫉妒、不甘,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
苏姝姝起身,看着神色恍惚的八福晋,轻声道:
“福晋,我想你在我这里是得不到你想要的了。”
说完,她转身离去,红色的斗篷在雪地中划出一道轻巧的弧线。
独留明慧一人坐在梅树下,任雪花落满肩头,却浑然不觉。
明慧怔怔地望着那盏渐凉的茶,茶面上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和她自己支离破碎的倒影。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她苦苦守护和渴求的,或许从来都不是爱情,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