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宫失势,如同秋日残阳,余晖虽在,却早已不复往昔炙热。
皇后手中那点残存的宫权,在敬妃等人不动声色的蚕食下,更是所剩无几,徒留一个空架子,在空荡的宫墙里摇摇欲坠。
钮祜禄·甄嬛——昔日的宠妃,如今亦收敛锋芒。
面对风头正劲、深得帝心的昭贵妃,她心中虽有千般计较,面上却存着几分“井水不犯河水”的意图。
只可惜,苏姝姝并非是好糊弄的人。
她冷眼瞧着甄嬛那套“姐姐妹妹”的温婉做派,只觉得假得刺眼,那表面的恭维,半分也入不了她的心。
甄玉娆将嫡姐的“委曲求全”看在眼里,心头那股不服输的劲头便噌噌往上冒。
宫里关于她和皇上的流言蜚语她并非不知晓,人人都道她入了皇上的心,将来定是皇上的妃子。
初闻此言,她只觉是羞辱,满心不忿。
可日子久了,再思及皇上待她的那份格外的宽容与纵容,少女的心湖便悄然泛起涟漪。
面上虽依旧端着不情愿的清高,心底深处却滋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隐秘的甜意与期许。
因此,当看到嫡姐又一次在昭贵妃面前“低眉顺眼”,“做小伏低”时,那股积压的怨气与不甘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贵妃娘娘姿容迤逦,风华绝代,心胸宽广如海,想必一言一行皆是京中闺阁贵女的典范楷模…”
甄玉娆猛地一步上前,将甄嬛护在身后,清脆的嗓音带着明显的挑衅,目光灼灼地直视苏姝姝,“臣女的姐姐向来谨守本分,不知何处开罪了贵妃娘娘,竟惹得娘娘这般冷言相待?”
甄嬛脸色骤变,心猛地一沉,厉声喝道:
“玉娆,住口!还不快向贵妃娘娘赔罪!”
她心中有些不解和慌乱,小妹怎么如此不理智?这么冲动恐要酿成大祸。
甄玉娆倔强地撇了撇嘴,勉强屈了屈膝,语气却毫无诚意:
“臣女一时失言,还望贵妃娘娘大人大量,勿要怪罪。”
今日御花园偶遇甄嬛,苏姝姝本就不悦。
果不其然,甄嬛又挂着那副温婉得体的笑容迎上来,说着些不痛不痒的客套话。
苏姝姝刚冷冷甩出一句“与你何干”,便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甄玉娆截断了话头。
看着眼前这张年轻气盛、写满愤懑的小脸,苏姝姝红唇微勾,面上绽开一个凉薄的笑意,声音却轻柔地道:
“熹妃的妹妹……呵,果真是姐妹同心,这份伶牙俐齿,与你姐姐如出一辙……”
她刻意拖长了语调,满意地欣赏着甄玉娆因羞恼而涨红的脸颊,接着慢条斯理地刺道:
“莫不是仗着皇上青睐青睐有加,自觉有了依仗,才敢在本宫面前这般放肆?”
“皇上他……”甄玉娆被戳中心事,又气又急,脱口欲辩。
“玉娆,闭嘴!”
甄嬛的声音已带上了事态超出预料的颤音,她猛地扭头,看清小妹眼中那份几乎不加掩饰的情愫,心头如遭重锤。
她立刻转向随侍的宫女,语气斩钉截铁:
“愣着做什么,送玉娆小姐即刻回永寿宫!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是……”宫女慌忙上前。
甄玉娆狠狠一跺脚,羞愤难当,终究不敢再顶撞嫡姐,只得扭身,带着满腹委屈与不甘,快步离去。
望着小妹的背影消失在花径深处,甄嬛强压下心惊,转回身对着苏姝姝,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陵容……玉娆年纪小,不懂规矩,还望……”
话未说完,她似乎骤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倏地一白,剩下的话便死死卡在了喉咙里,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之前浣碧犯错,她也是这般维护,可是最后却让她的性子愈发猖狂起来……
而且如今玉娆对皇上的心思,怎么会……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让她不寒而栗。
苏姝姝将甄嬛的失态尽收眼底,眼中掠过一丝清晰的幸灾乐祸,她掩唇轻笑,声音带着刻意的慵懒与讥诮:
“‘女大不中留’,古人诚不欺我啊……只是不知,皇上是否也会怜惜女儿家的这一片痴心呢?”
那眼神,分明是看好戏的揶揄。
甄嬛心头剧震,面色更是苍白如纸。
她深知此刻再说什么都是徒劳,甚至可能火上浇油。
她深深地看了苏姝姝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
最终一言不发,只微微颔首,便带着宫人们转身匆匆离去,背影带着几分仓惶。
苏姝姝看着甄嬛狼狈退走,兴致丝毫未减。
她悠然转身,沿着湖岸继续信步游赏,享受着这胜利的余韵。
行至湖心一处雅致的凉亭,苏姝姝的脚步却微微一顿。
亭中,一道颀长的身影正凭栏远眺,背影萧索,眉宇间凝结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愁绪——正是果郡王允礼。
脚步声惊扰了沉思的人。
允礼缓缓转过身,目光触及亭外那抹清丽的粉色身影时,不由得微微一怔。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李白的诗句毫无预兆地划过心间。
眼前的女子,明艳照人,那份清丽婉约的美,与这清幽的湖光竟奇异地融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冲击力。
苏姝姝并未立刻进亭,只是站在亭外,目光沉静地打量着这位闻名遐迩的风流王爷,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允礼迅速回神,敛去眸中惊艳,依礼躬身:
“小王允礼,见过昭贵妃娘娘。贵妃娘娘金安。”
他抬起头,语气温润平和,解释道:
“小王方才已向太后娘娘请过安,回府途中忆起往年泛舟湖上之乐,一时兴起,故来此一观湖景,不想扰了娘娘雅兴。”
苏姝姝微微颔首,莲步轻移,步入亭中。
允礼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贵妃娘娘?”
苏姝姝停下脚步,眼波流转,带着一丝玩味:
“素闻果郡王最是洒脱不羁,不拘俗礼,今日怎地反倒拘谨起来了?”
她语气里带着若有似无的讥讽,脸上却是一派天真无辜的神情。
允礼被她问得一滞,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苏姝姝不再看他,只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贴身宫女宝鹊退远些。
允礼见状,也屏退了身边的小厮。一时间,凉亭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贵妃娘娘若有指教,不妨直言。”
允礼定了定神,主动开口。
苏姝姝却不接话,目光投向远处已显凋敝的荷塘,那里只剩下大片沉默的绿意。
她忽然轻笑一声,声音幽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薄:
“听闻王爷娶了沛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当真是天作之合。”
允礼眉心微蹙,不解其意:“是,承蒙皇兄赐婚。”
“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之时,”苏姝姝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探究,“怎的不见福晋在侧,一同与王爷游赏这御苑风光?”
允礼心中疑窦丛生。
福晋与这位昭贵妃素无往来,她为何突然提及?他谨慎答道:
“福晋今日另有安排,未曾入宫。”
苏姝姝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目光依旧流连在残荷之上,仿佛在欣赏一幅颓败的画卷。
片刻,她才似不经意地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
“本宫这里有一桩新鲜事,想必王爷尚未听闻。
皇上……有意纳熹妃之妹甄玉娆入宫为妃,王爷可知晓?”
“熹妃”二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允礼心中激起千层浪。
他瞳孔骤然一缩,强压下心头的震动,面上不动声色,只微微侧首,不着痕迹地看向苏姝姝,试图从她脸上捕捉一丝端倪。
“嗯?”
苏姝姝敏锐地捕捉到他细微的反应,柳眉一挑,带着审视的目光直直迎了上去。
允礼心头一跳,忙移开视线,语气依旧平稳:
“小王……不知娘娘此言何意?”
“知与不知,王爷心中自有明断。”
苏姝姝收回目光,唇边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视线再次投向那满塘沉寂的绿荷,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叹息:
“只是……熹妃娘娘似乎并不愿见自家亲妹,也踏入这深宫泥沼之中挣扎沉浮呢。”
她的话语如同叹息,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惋惜。
允礼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位传闻中娇媚动人的贵妃,此刻她侧脸的轮廓在湖光映衬下,竟显出一种奇异的落寞与复杂。
他不由得升起怜惜,可心头却疑云密布,隐隐抓住了她话中的关键——嬛儿不愿玉娆入宫。
他压下翻涌的心绪,郑重拱手:
“小王……明白了。多谢贵妃娘娘告知。”
苏姝姝嘴角那抹隐秘的微笑加深了些许,不再多言,转身,裙裾翩跹,如同来时一般,优雅从容地离开了凉亭。
允礼并非愚钝之人。
他离开御花园后,立刻派人暗中查探。
消息很快传来,皇帝近日确实多次召见甄玉娆,言语间多有嘉许,其意昭然若揭。
允礼心中再无怀疑,立刻修书一封,秘密递入永寿宫,向甄嬛求证。
甄嬛的回信虽语焉不详,但字里行间的焦虑与恳求却印证了昭贵妃所言非虚。
三日后,一道出人意料的奏请递到了御前——果郡王允礼,亲自上书,代慎贝勒向熹妃甄嬛之妹甄玉娆求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