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放下碗，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何烦心事？”
甄嬛低下头，手掌在隆起的腹部轻轻抚摸着，声音似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心：
“臣妾……臣妾是有些担心陵容妹妹。她素来身子骨弱，如今怀着龙裔，未满三月，正是害喜最厉害的时候……不知她能否吃得消。”
她的语气充满了“姐妹情深”的担忧。
胤禛闻言，倒是愣了一下。姝儿？她怀相甚好，胃口精神都不错，并未听闻有严重害喜之症。
熹妃……难道不知情？
他回想起苏姝姝在御花园里步履轻快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松和笃定：
“昭妃的身子经过调养，已然康健多了。朕看她精神头足得很，想来这孕期也不会太过辛苦。”
甄嬛脸上的表情瞬间凝滞，如同精美的瓷器骤然出现了一丝裂痕，虽然转瞬即逝，恢复如常，但那刹那的僵硬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愕和一丝被戳穿的狼狈。
“是么……臣妾与陵容久不相见，如今回宫后才慢慢发现，陵容妹妹确实和之前……不大一样了。”
她的话语轻飘飘的，尾音拖长，仿佛不经意地抛出了一根引线。
胤禛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弦外之音，眉峰微挑，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甄嬛：
“哦？哪里不太一样？”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眸深处已悄然凝结了一层寒冰，只是甄嬛此刻正低垂着眼睑，未能窥见帝王眼底那瞬间闪过的凌厉锋芒。
甄嬛苦笑一声，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显得十分为难：
“这……事关昭妃妹妹，臣妾……臣妾不敢妄言。”
胤禛端起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似是无意地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语气听不出喜怒：
“无妨，朕许你说。”
甄嬛这才缓缓抬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胤禛的神色。
见他面色如常，并无愠怒之色，她似乎才放下心来，但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侍立在一旁、低着头的浣碧，仿佛是某种暗示。
“早前……陵容妹妹初承恩宠时，皇上曾赏赐了她几匹极为贵重的浮光锦……”
甄嬛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艰涩，带着几分羞愧和难以启齿的意味，甚至带上了歉疚，“陵容妹妹念及姐妹之情，曾赠予臣妾一匹……臣妾那时……那时年轻不懂事，又觉得那料子颜色过于艳丽，不甚合适，一时糊涂……就……”
她顿住，仿佛再难说下去，片刻后才像下定决心般快速说道，“就随手赏给了浣碧这丫头穿。”
她语速加快，显得急切而懊悔，“臣妾后来也深知此举大为不妥，有失体统，更是辜负了陵容妹妹的一片心意，便再不许浣碧穿它。此事……陵容妹妹也早已得知，臣妾也诚心向她致歉，幸得妹妹大度，原谅了臣妾。”
说到这里，她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不解，“可不知为何，自臣妾回宫之后，陵容妹妹却……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前些日子，她竟当着臣妾的面，重提这桩旧事，言语间……字字句句皆是羞辱，讥讽臣妾不配为妃，连带着浣碧也……”
她拿起手中的素白丝帕，轻轻按了按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痕，动作充满了表演的哀婉，同时悄悄抬起眼帘，忐忑地观察着对面帝王的反应。
胤禛的脸色，在听到她竟将御赐给妃嫔的贵重衣料“随手赏给一个奴婢穿”时，就已经彻底沉了下来。
一股冰冷的怒意从他心底升起。
这不仅仅是轻贱了他的姝儿，更是对皇家恩赏的亵渎！
他不由得联想到前朝乌雅氏的种种僭越之举——是否正是因为自己曾经的步步退让和所谓的“顾念旧情”，才纵得那些奴才忘了本分，生出了不该有的野心？
帝王的目光如利刃般扫过甄嬛，再落到跪伏在地的浣碧身上，那眼神里不含丝毫温度。
甄嬛恰好与胤禛这冰冷刺骨的目光对上，心头猛地一悸，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慌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熹妃体恤下人，本是好事。”
胤禛的声音冷得像是结了冰，“但也要懂得分寸，莫要纵得奴才失了规矩，生出不该有的僭越之心！”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寂静的殿内。
“奴婢该死，奴婢一心一意侍奉主子，绝不敢有半分僭越之心！请皇上明鉴！”
浣碧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闻言立刻重重磕下头去，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
胤禛没有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
甄嬛也不敢再开口辩解，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浣碧压抑的抽泣声和甄嬛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沉重的、令人窒息的不安感弥漫了整个永寿宫。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良久……
胤禛的目光落在甄嬛紧蹙着眉、一手无意识地轻抚着小腹的动作上，眼底的冰寒似乎融化了一丝。
他终是再次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
“罢了，即使她现在心有不平，言语或有失当之处，你较她年长些，心胸也该更开阔，莫要斤斤计较。
她如今怀着龙裔，身子金贵，人也难免娇气些。
若她再有何不当之处，你身为姐姐，好好与她说开便是。”
他站起身，明黄的龙袍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目。
他深深看了甄嬛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警告，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朕知道，你们姐妹素来情深。
即使有些许误会，想来……不会真的生出什么隔阂才是。”
最后这句话，像是一根针，扎进了甄嬛心里。
甄嬛强装的柔弱姿态几乎要崩塌，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这让她憔悴的面容更添了几分病态。
然而胤禛却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径直拂袖而去，只留下一个决绝而冰冷的背影。
直到皇帝的脚步声消失在殿外，甄嬛紧绷的身体才骤然松懈，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摇摇欲坠。